文/沈嘉柯   （删节版曾刊载于2004年《长江日报》）

再也没有人像他那样，怀着理想一路跑着。伤心流泪，却始终不曾丢弃。理想是这样一种东西，在你最不经意的时候，跳出来在你脑袋上狠狠一个暴栗。 
电视里放着黄的演唱会，依旧还是光着上身，打着耳钉，背着乐器，光影明灭，头发愤怒，却满含温情地开口了，那一开口，台下万千人跟唱，夜光棒亮成海洋。 他和他的乐队，成为永恒。
那是多久前，高中毕业，全班合唱的记忆刹那苏醒。仿佛昨天站在人群中，众声合唱。然后是大学毕业，再次坐在小包厢里集体合唱。只是人已经渐渐少了。从此，各自要走各自的路，但凡开腔，格外动情。
看那屏幕上的画面，距离1993，还有好一段年头。黄家驹还来得及，为理想卖力做自己的音乐，卖力歌颂曼德拉。那真正是香港音乐的黄金时代。黄和他的朋友，四个人就可以支撑起半边摇滚的天空。 
乐而不淫，哀而不伤。这八个字在金庸小说里，是对一个音乐人的最高奖赏。 
再也没有人像他那样，一声又一声高歌，仿佛对着海水发誓的少年，虽然悲伤却仍旧豪情。世界上有不叛逆，不颓废，不矫情的摇滚。以至于我曾经听到上了年纪的人惊讶，香港也有这样积极健康的音乐人。我暗笑，彼时，正是黄的拥趸。 
那伴奏越拨越高，渐渐消失，不再可闻。暗笑成为暗伤。 
忍不住就泪流满面，有些音乐让人默然，有些音乐让人惆怅。 
黄，让人泪流满面，却还能够大声笑出来。因为理想不死，心不死，你就永远不会精神归于平庸。那真像童年时代的美国音乐，干净、舒服，温暖如棉布，抵达内心。john denver光着脚丫，走在乡间路上，叫唱着，"country road. take me home，to the place i belong，west virginia，mountain mama，take me home......" 
那个时候，香港其他歌手风情万种，只有黄家驹与众不同。那个时候，家驹唱的是"十个美梦盖过了天空，温馨的爱渗透了微风，热爱竞逐每秒每分钟，轻轻一笑挫折再用功。" 那是贯穿华语摇滚最纯粹的一抹亮色。是香港文化鼎盛，影响无可匹敌的年代，是群星闪耀的年代。那时候的每一颗巨星，今天足够无数小星星毕生修炼。 
那是商业唱片当中，见证神话的传奇。 
干净、舒服，温暖如棉布，抵达内心。 
憧憬、纯净、悲伤、坚持，在所有青春的额头上，最显著的灵魂之光。 
想起少年时代，能够抓起话筒的男生，就能够跟随着黄一路狂吼下来。只要听过曲调的孩子，就能够在下面群声合唱。想起下了自习，操场灯火辉煌，许多人走夜路，前面的人哼起来，后面的人就接腔...... 
今天我寒夜里看雪飘过
怀著冷却了的心窝飘远方
风雨里追赶雾里分不清影踪
天空海阔你与我可会变
多少次迎著冷眼与嘲笑
从没有放弃过心中的理想
一刹那恍惚若有所失的感觉
不知不觉已变淡心里爱
原谅我这一生不羁放纵爱自由
也会怕有一天会跌倒
被弃了理想谁人都可以
那会怕有一天只你共我。 
那是你必定要赔上眼泪的岁月与年纪，我们还能够怎么样，我们不能够等到八十岁，再泪流满面，再唱这样的歌。只要你曾经青春过，曾经在漫天灰色的天空下，在血色童心的年华，感动过。我们必定共鸣。 
此后，再见理想，大地，旧日足迹，岁月无声，直到满世界都知道他的一句叹息：可惜我们的故乡放不下我们的理想。 
《逝去日子》，是他们的化境之作。"面对抉择背向了初衷，不经不觉世故已学懂，逝去日子经过多少，逝去日子打算是多么远，逝去日子拥有多少，逝去日子失去是否改变。" 
但这又如何？青春必定要走，不然何来真正的痛悼。不曾两眼昏花背弃，又何来刻骨铭心的辗转怀念。 
只要你曾经怀揣理想，想念着走远方。 
只要在寒夜里，看雪飘过。 
你就无法忘怀这个歌手，在短暂的岁月里，认认真真地说唱。 
他的青春与你的青春，他带着理想的微笑与眼神，你若还记得，依稀怀念，一般无二。 
上帝对热爱音乐的孩子别有安排。 
他的一失足，是听者的痛恨。 
但他再没有往后的衰老，与命运的对抗。 
谁能够抗衡江郎才尽，不合时势潮流的声音？ 
二十年纪念的时候，北京工人体育馆，其余三子天人隔绝，电子幻境营造了最后一次合作。年近三十的人，都一把眼泪祭奠青春。可又有什么可叹息的。 下下个二十年，足够一切地老天荒。那一晚工体，是一场最盛大的集体悼念。
我们早已经在离别之前懂得怀念，我们早已经在背弃之前开始原谅。我们都是这样成长的，都是这样在睁眼闭眼之间，黑白瞑目之间，尽力拥抱着远去的那股子情怀。 
他在最适当的年代，唱出了最具有打动人心力量的歌，一笔转折画上完美的句号。 
纵然岁月残酷，光阴逼迫，他的音乐，那就是冬眠于我们心中的一只蝉。 
再漫长的等待与封锁，见到阳光的那一天，也要放声歌唱。 
忍不住笑着流泪。 
一刹那恍惚若有所失的感觉，那会怕有一天只你共我。 
记住海阔天空的英文翻译吧！那是我们唯一拥有的，能够beyond遗忘与背叛的东西。 
THIS IS LOV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