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力十七岁

沈嘉柯  《花火》杂志

（著名青春作家，出版《平行塔》《假装深爱的少年》《我们是天空运行的星》等十多本作品。新浪微博 http://weibo.com/shenjiake1982）

那个夜晚彻夜不眠，我靠在水龙头旁边的阳台栏杆上，对面的女生楼灯光统统熄灭，天空底色是至深的漆黑，但有星光在。我深呼吸一口清冷的空气，回到热闹的群体中。

我们9个男生拉开床架，围坐在宿舍的地上，地上堆满了扑克和罐装啤酒和零食。我们边吃边喝，边喝边唱。

那个十七岁的夜晚，在夏天的尾巴上，穿着背心内裤，流着汗，打开全部的电扇，男孩们放肆大叫，叫嚣着，对面的女孩看过来，看过来。然后那边传来回答，大半夜的，鬼吼鬼叫什么，还睡不睡啊！这边大喊，不睡，就是不睡。

于是继续唱歌，从一首流行歌曲到另外一首，从天王到天后，从情歌到民谣，从摇滚到山歌，全无逻辑，不讲章法。

直到更多的起哄，直到终于有管理员来制止之前。女生楼那边，也有人开始唱起歌来了。没有唱和几句，就戛然而止。拿着手电筒在楼下扫射的管理员恐吓：再不老实，明天报告给学校，统统处分记过。

那年其它男孩高三，我高四。我跑到一所重点中学复读，年轻的男孩飞快混熟，一个星期不到大家都是好哥们了。

但最终我放弃了高四，去了不想去的二流大学。我的父母告诉我，他们辗转反侧，担心我下一次的考试发挥失常，有大学读不就好了。很快，夜晚的胡闹也被报告给了班主任。男生们都被批评了。而我，被班主任单独额外再加训诫，你是来复读的，怎么还跟这些同学胡闹？还想不想考好大学？我羞愧了。

在羞愧和顺从双亲的叠加作用下，我听从了大人的意见。

时间残忍，令我遗忘了生命中微小的往昔事件。多年以后，我已经忘记了那个晚上，为什么要开这样的聚会了。是特别的节日？还是仅仅是因为周末？是因为压力下的爆发，还是根本没缘由的荷尔蒙鼓舞？

但当我渐渐成年，奔向年纪的那一头时，在我拥有了经历，心酸快乐过后，宁静的半夜，听着一首《洋葱》，闭上眼睛，某一刻忽然回忆起来这一段时，漆黑中，又看见了热腾腾的气息，带着闪亮的光芒，恍如瓦特的蒸汽时代。

这种气息，是专属青春，专属17岁的热力。

沉浸其中回忆青春，一瞬间，我忽然心田澄明，一层层剥开洋葱，总有一颗心封存着真相。那么胆怯，有个男孩需要在男孩们当中，才有勇气喊出心中的话。对面楼栋里住着的女生，是否能够领会，那个发起夜会的组织者的小心思。

少年那么单纯，又那么不单纯。少年那么勇敢，又那么不勇敢。到如今的岁月，我根本就不想搞清楚是谁发起，又是谁唱起了歌，是谁回应了谁，又是谁拉开了故事的序幕。

从前的从前，以后的以后，所有故事都只是故事，就像世界一直是这样的世界。

长夜过去是白昼，白昼以后是黑夜。少年们的光热散尽，命运偷走该偷走的。

唯有星空不变，猎户、织女、天狼，永远在头顶，17岁曾经存在过，以最热力的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