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个鸡蛋 

文/黄炎

    昨晚，我见着了二婶，她穿着那身洗的发白的旧衣服，头发还是乱蓬蓬的，脸还是那么的苍老。

    二婶用衣襟兜着一些鸡蛋，慈祥地微笑着，嘴里轻微地说着话，蹒跚着向我走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我伸手去接那些鸡蛋，二婶却忽然离我而去，越来越远，越来越远，依然向我伸着手......

    我醒过来了，眼角挂满泪水。

    二婶已经去世三年多了，她经历过两次死亡的过程。第一次是6年前，在一个清晨，二婶说自己不行了，奄奄一息地要二叔赶紧给她穿老衣。二叔和家人就急急忙忙地拿来了早就做好的藏蓝色老衣和软底的老鞋，手忙脚乱地给她穿上。然后，大家把她放到一个门板上，抬到了旁边的一个破窑洞的地上，大家悲伤地跪在旁边，看着她气若游丝地难受。

    二婶已经说不出话来，眼睛一直爱怜地盯着跪在身旁的二哥，二哥不停地在啜泣。二婶终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闭上了双眼。

    二叔就赶紧请村子的人，一起合计着买孝布、准备桌椅板凳，找人挖墓地。可是奇迹发生了，三四个小时候以后，有人却听到二婶在呻吟，大家过去看时，却发现二婶醒过来了，说自己怎么睡在门板上？这是咋回事？她说自己感觉在一个黝黑的隧道里往前走，一直往前走，忽然就看到了三哥，然后眼前一亮，就看到眼前有了光，醒过来就发现自己躺在门板上。

    村子里年龄很大的拐子叔说：这老婆子是心里一直牵挂三哥，加上阳寿未尽，所以就返回来了。这活过来嘛，就可能长寿。

    于是，全家人就拆了灵棚，撤了桌椅板凳，打发走了亲戚朋友。三哥喜极而泣。

    二婶自从嫁给二叔后就不生育，而我们家娘已经生了大哥、二哥、姐姐和三哥，而且日子过的很艰难。在二叔的百般游说下，面情比较软的娘就含着泪水把两岁半的三哥过继给了二叔。就在三哥给了二叔后，娘后悔的整天哭，爹说，别哭了，大不了再生一个！于是，我就在一个粽香扑鼻的端午节来到了这个世界上。娘后来给我说，如果你早点生下来，我就会把你给了你二叔，而不会给你三哥了。为此，我还对娘赌气呢！

    二婶过日子很抠门，很小气。面柜里的白面舍不得吃，总是给三哥蒸黑面馍吃，吃的总是菜疙瘩、胡辣汤，我小时候去三哥家，很少看到他家吃白面和炒菜。二婶总是打三哥，稍有不如意，就用烧炕的灰耙扔出去打三哥。有一次，村子里的人告诉了娘，娘哭着去找二婶质问她为何打三哥，后来就吵起来，然后和矮小的二婶打了起来，最后，村民拉开后，二婶的一撮头发竟然留在娘的手里。

    三哥在山上劳动时，距离我家很近，娘总是让我偷偷地叫三哥来我家吃饭。三哥吃饭时总是低着头，而娘总是坐在旁边，微笑着，慈爱地看着三哥吃饭。那一刻，虽然我很小，可是我深深地理解了“可怜天下父母心”这句话的含义。

    三哥生活在二婶家，虽然贫穷，虽然生活的不如意，但是他竟然考上了大学，毕业后分配到公安局当了警察，现在已经是一个派出所的所长。每次回去，看到三哥那身笔挺的警服，心里很自豪！三哥也和他大学时期的同班女同学结了婚，三嫂也已经是党校的副校长。

    我每年过年都回老家，每次回去，都不忘记去那空窑洞里看望年迈的二婶和二叔。那两空窑洞是我们小时候的学校，后来学校搬了，村子里就把这几空窑洞重新修缮一新，让很贫困的二叔家住了。窑洞很好，冬暖夏凉，而且还拉上了电灯，住着也很温馨。三哥几乎每周都开车回来看望两位老人，或买肉或买菜。而走的时候，二婶给三哥带上自留地里种的瓜果蔬菜和鸡蛋。

    二零零八年的夏天，我带着女儿去看望二婶，二婶问长问短，唠叨个不停，爱抚着女儿的头说，这岁女子真乖，眼睛贼大贼大。当我们从二婶家窑洞出来的时候，看到二婶在柜子里翻着什么，不一会儿，只见二婶蹒跚着，双手小心翼翼地抓着衣襟走了上来，里面竟然兜着7个鸡蛋！她说，听人说大城市的鸡蛋都是假的不能吃，这不，自己家养的鸡下的鸡蛋吃起来放心，二婶家就剩下这几个了，不然多带点。你们回兰州时煮了带在车上吃吧！没想到，这一幕竟然成了我和二婶的最后一面，那7个温馨的鸡蛋，也成了一辈子的记忆！

    二零零九年的夏天，连续下了几天暴雨，就在倾盆大雨中，二婶离开了我们，走完了坎坷辛苦的一生，留下了孤苦伶仃的二叔。

    三哥就在一个新宅子盖起了几间崭新的瓦房，二叔住上了新房子。可是，我每年回去时，看到二叔一个人孤零零地做饭，独自默默地抽烟时，我心里就难过，家里再也看不到我那唠唠叨叨的二婶的身影，少了我的亲人，我就默默转身离开二叔家。

    亲人们相继离去了。

    独身一辈子的伯父走了，经受苦难的二婶走了，走的人走了，来的来了，每天都有新生命在降临这个世界。可是在每一回回的梦中，我总是梦到亲人，梦到他们向我走来。梦到依旧身上背着草捆子、赶着牛儿的伯父微笑着走过来；梦到慈祥的二婶衣襟里兜着那7个鸡蛋向我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