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条受伤的中华鲨


                      原野牧夫


1

上帝，你别看我。我不愿意看到这个世界
在频频发生海啸的夜晚。我只想被海水
触摸全身。每一块鳞片植于世界旋涡里

受伤的灵魂早就停止呼吸。太阳沉落下来
在每一块镀黑的鳞片上面，你怎么也触摸不到
长出青苔的伤口，只一片白云

打开夜晚，黑色就是孤独郁结千年的梦
而我看不到
这个世界的夜。或者白天

你从哪里探出落泪的眼睛。从世界末日的入口
风雨中找到这些船只，它们安静下来
或许海面，每一只被台风撕裂伤口的桅杆上

都看不到年代久远的伤痕。我游弋于大海
只有浑身黑鳞迎击海啸，怪兽吼叫
在你所不曾看见的海啸发生的夜晚

我的每一片沉默的鳞上都发生过恐怖
而我看不到这个世界的痛。或者世界也在沉默
我没有什么要说的。上帝啊，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说是我一个人的上帝？仿佛坐在世界的尽头
但你又能够看到什么。你把双眼突然睁开来
不妨看看这个世界今天发生的奇迹，或明天


2

这个世界的奇迹诞生在眼边。何时又
真正顺着风的方向，你可以看到
我的每一块鳞，都是黑夜盛开的花朵

而这个世界的夜，或者白天。你我都看不到
上帝，当我想要说话的时候，我只有
提到这个世界的末日。我诞生的那个黎明前夜

就是这个世界突然宣告死亡的瞬间。从此
我的世界里就只有夜，却又看不到
夜的世界，究竟会是什么样的面孔

夜是所有船只的后花园，上帝呵
在每一块你白天耕植过的珊瑚丛里，我看不到
这个世界的夜，或白天插满小岛的旗帜

当我想象着夜晚悬挂头顶上空的月光
散放着光芒的世界多么美好，白天里
散放着太阳的世界又有多么神奇，偏是这个世界

就只有散放着冰冷的光芒。你伸过手来吧
我的上帝，你可以一块块从我冰冷的鳞片
找到它们的存在。虽然生下来我从来就没有看清过

这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世界。白天和夜晚
一张张
属于你的面具。黑暗中我是一条受伤的鲨


3

花朵在月光下受伤，孤独在跳动。而你
我的上帝啊，是不是
在海啸发生的那个夜晚，或者白天某个时刻

试图打开我全部的伤口。在我纵横的血管
深处你可以看见长江的奔腾，听到黄河的咆哮
惟有太阳是静止无声。在大海蓝蓝的睡梦里

太阳就像亲手缔造神话的夸父，他的慈祥
和你的冷酷一样。渔夫满手都沾着鲜血
包括我伤口边未干的血迹。我悄然来到这个世界

究竟能做点什么。你也从来没有
告诉过我，世界到底会发生些什么。所有的人都
赤脚站在那座荒无人烟的小岛上，四下里张望

目光偷偷丈量过我不容侵犯的海域。我
真正的水手，你会在哪里出现。太阳在头顶
蓝色的液体是千年海妖眼里喷出的火焰

那是燃烧的泪水。水手搏击在海面。太阳经过
磷火的煅烧就将海
作为自己燎原的疆域。我看见无数红色航标

在漆黑的夜里。遭遇无数次海啸之后，海妖
遍体是蓝，我心是蓝
泪也该是深蓝色的


4

星星将泪在海底点燃，我将自己
点燃。不小心煮沸了一腔苦水，却只剩下
一段美丽神话。爱情也就从海底里开始诞生

水手涉水而来。而我的火神
赤足在舞蹈
蓝色风火轮急骤地滑过。睡眠的水面汹涌着

波涛。拍岸穿空。横越三千里究竟会有
谁
看见蓝色海妖，继续出没我的水域

突然想起一条鲸。巨大的
悲伤搁浅在海滩上，肉体
不幸为一团火焰灼痛。谁闻住她一股诱人体香

苦涩的是泪。多少小海盗
眼底里掀起欲望的白浪。滔滔海水。船只在我
昨夜梦游的港湾停泊。勇敢的水手准备黎明前悄悄出发

而我想说：爱你亦不难。你是我的
大海的真正水手，五百年
海上风云，在你的柔指间化为乌有

我远远看到一只穷凶极恶的鹰。鹰啊，你
如何潜入我的疆域，从水手这一排红色指尖上
如何腾越千载。越过万里江山


5

入夜我什么都不愿再看。我的水手
入睡时，便闭上海妖一般
水蓝蓝的眼睛。而你是台风过境时那千堆雪

我的水手，和巨人一样。所有雪白的浪花
卷起海滩
而我的眼里，只含住一粒

沙子。日子被千年海水煮过，或许是我的
一个梦。大概千万万年前，我想起
那条鲸突然间死了。世界的未来究竟在哪里

即使海神竖伸出一只手，莲花般打坐在
海水上面。可我
还是幻变不成三面朝海的水上观音

太阳的伤口边，今夜排出的毒液流出海面
凝固下来已经是连绵不断的山峰
看不到白云。我的上空也看不到青鸟的翅膀

海水吞没了一切。鱼虾和网。到处是逃生的
涛声。哪怕是我——一条受伤的鲨
腾出睡眠的水面。这时海啸注定要频频发生

但海妖不会就此死亡。如同我的世界
被海水浸泡千年，照样无法
让我还魂变成你荒原上的枣红马，驰骋疆场


6

太阳底下荒岛其实又算得了什么。海水
掩盖住无数峡谷。由此我的海底
世界无法让你从低处的迷雾看花。或许这里

曾经是黛玉葬花的地方。残红落尽
飞落出一片鸟声。那个锄花女郎
背影多么熟悉，让世界看到的却是陌生的面孔

到处都是五彩斑斓的小鱼虾。它们不会浪漫
时刻雾里观花，雪域听鸟
冰冷的背脊上驮起碧波海浪，如同

昨夜逐浪狂欢的女人。今宵在何处
海滩和海底，是两个不同的世界
我不是舞蹈的神。所幸之极，我的世界还拥有

这样一片海域。我的眼睛被你抽打出伤口。但我
看不见你挥舞的长鞭。这个黑暗世界注定看不到
山花烂漫，也不会有红叶点点

连绵千里的海山。或许今夜让你欲眼望穿
或许一点点的风就漫出浪花丛丛。但没有浪花
这些不属于你。这些都是上帝的花朵

采摘的手指被刺伤，没有半点虚拟。柔情和
爱究竟会是什么？欲望在你的海边
只让那些赤裸的船只，逐浪千里


7

上帝，我已经没有办法让自己上岸。只能
用穷极一生的浪漫来拥抱我的世界
跃出海面的那一刻，我的伤口会开始在浪花中愈合

海域在这里，你在这里不需要马匹
前世那些故事太遥远，驼铃声声。夕阳下是我
荒原上空的梦，星星和月亮。日子 

跟女巫一样，一个个荒诞的海底童话。你的出现
最终会让这个世界突然宣告死亡
但你绝对会说：自己压根儿没有错。而你

需要让我再说些什么。我的沉默永远是我
盛开在海面的花朵，遍身上下
黑鳞是我生命的歌。而世界不会因我黑暗中歌唱

多一些和平疆域，谁也看不到苦海的尽头。我
多么庆幸自己，仅仅只须要做一条飞翔的鲨鱼。就可以
驰骋千里，翻海腾浪

千帆过尽。满载中国瓷器，身边那些
船只穿越海底，但没有船只
如同这个世界穿越我的体内，永远都没有奇迹发生

不，或许我看到无数船队。那些勇敢的水手
站在岸边看着我。他们留恋过这一切。那些
都不重要。只须记住在这片海上，我是一条受伤的鲨


                     2007.4.14  岛上
                     2012.12.8  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