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诗人写诗,常常讲究炼词、炼句与炼意,中国古代诗歌大多离不开意象,意象经过诗人的不断感知和体验,勾勒出一幅具有独特诗意的画图或者联想。这样的诗便是好诗。
比如,李白的《静夜思》:“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不论是气氛氤氲,还是诗境清远,都令人感同身受,回味无穷。仿佛自己就置身于清辉之中,举首低头之间,思绪不能自已。自古以来,正是这首诗的意境美丽,朗朗上口,三岁稚童便以此开蒙了。
可是,诗评家却可以从中找出毛病,说什么这首诗的“疑是”句用“平仄仄仄平”,不合律句。“举头”句不粘,“低头”句不对。但由于李白是“诗仙”,不好过多批评什么,只好称之为古绝了。
被世人尊为“诗圣”的杜甫,他的诗也曾被诗评家们用格律进行了无情的解剖。他的《三绝句》之二和之三均被指为不合平仄,尾联与首联不粘,等等。同样由于是名家,也只好用一句“古绝和律绝的界限并不是十分清楚的”来解释了。
李白、杜甫被批评还不是最突出的。历史上最受诗评家诟病的是大文豪苏东坡的词。
苏子大才,对于诗词音律:苏东坡一贯主张文贵自然,崇尚自由奔放,不愿以声律害意。他的词在当时就因不注重格律而遭非议。他的一曲气势磅礴、高亢激越的赤壁怀古《念奴娇》(大江东去),竟也可以被诗评家们评判为“盛传千古,而平仄句调都不合格”。
此外,还有他的《水龙吟》(似花又似非花),和另一位南宋著名词人辛弃疾的《摸鱼儿》(更能消几番风雨)、《永遇乐》(千古江山)等篇,也可被评判为“其句法连属处,按之律谱,率多参差”。
这就奇怪的了,苏东坡诸公的诗词“盛传千古,而平仄句调都不合格”,究竟是他们的诗词因为“平仄句调都不合格”才能盛传千古,还是他们的诗词本身就不为韵律所囚,不屑于以文害意,才盛传千古的呢?
有意思的是,这些批评苏东坡、辛弃疾的“大家”,人们不记得他们有什么佳韵流传后世。反而是一些真正的诗人为之鸣不平。
陆游曾替苏东坡辩解曰:“公非不能歌,但豪放,不喜剪裁以就声律耳”。晁补之也说:“东坡词,人谓多不谐音律,然居士词横放杰出,自是曲中缚不住者”。许多有见识的评论家如许宝善、陈廷焯也中肯地评论说:“如东坡大江东去一阕,群谓其不入调,至欲改之,何异裁割摩诘雪里芭蕉,徒然可笑”;“昔人谓东坡词非正声,此特拘于音律言之,而不究本原之所在。眼光如豆,不足与之辩也”。
品诗如品人。就诗词来讲,原本是没有这么多规矩的。一个时代的人有一个时代的继承,也有一个时代的创造。将古诗词的格律、平仄、对仗等固定化是一个时期的事。例如韵律,古人押韵是依照韵书的。古人所谓“官韵”,就是朝廷颁布的韵书。这种韵书,在历史上曾发挥好的作用,产生了很多脍炙人口的好作品。但是,如果我们今天来写旧诗,一味地追求格律,甚至以文害意,就大可不必了。
近读一位“诗人”写的一首《清平乐》:“人生赌注,充满惊奇路。不管前途荆棘布,都要义无反顾。选择看似多多,船行只有一河。无怨还需无悔,时间不耐消磨”。此公还援引了南唐李煜的词例:“别来春半,触目愁肠断。砌下落梅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雁来音信无凭,路遥归梦难成。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的名作来佐证他这首词的韵律规范,并加以◎●○▲等符号逐字标点。韵律可能对极,可诗意在哪里呢?
诗意恰如人的灵魂。惟有灵魂才能使作品立起来。我偶尔也写一点旧体诗,阐发我对诗境的意象美,但一般不敢轻易标为什么律诗绝句的,因为一不小心就被网络上那些诗歌论坛的坛主批评为不和格律的了。
人也是如此。拘泥形式,束缚精神,或者卖弄词章,徒有其表,不也就如这些蹩脚的诗词一样无盐吗?
我当然赞赏那些既符合格律、又诗意极佳的诗词。也不赞成不讲究诗词应有的韵律和格式胡乱写,但是不欣赏那些平白枯燥、矫揉造作、甚至以文害意、徒具规范的“格律诗”,——就像欣赏人一样。
还是让我们来品读欣赏苏东坡的赤壁怀古《念奴娇》这阙千古绝唱吧: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人生如梦,一樽还酹江月!”
多么地倜傥豪迈!多么地令人荡气回肠!人如其诗,诗如其人,好一个苏子!——尽管诗评家们吹毛求疵地批评他不谙格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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