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 酒 之 趣
静观云涛 撰文/摄影
看来我还是喜欢喝酒的。
三两天不参加酒局,在家吃饭就想喝一点,但又喝不多。二两白酒足矣,当然一定是高度的好酒。据说,这就是爱酒人的表现。
我们牛家其实是没有喝酒传统的,因为从老几辈子就是普通的农民。老爷爷和爷爷的年代,凤凰山脚的几亩荒岭坡地,吃饱饭都成问题,哪有闲钱打酒喝?后来,我的爷爷解甲归田之后,他老人家高兴的时候会喝一点,但往往是一盅酒下肚,奶奶就说他是红脸关公了。
倒是潘家有喝酒的传统。老妈姓潘,潘家早年间是肥城西部的大户,虽然不是有粮仓、有银子、有人做官的豪门大户,但也算是能吃饱喝足有点余粮的富裕人家。老姥爷、姥爷辈上都喜欢喝酒,姥爷兄弟四个有三个是好酒的。到了舅舅辈上,也是大都喜欢喝酒的。
我的姥爷叫潘文田,是个聪明绝顶的人,接受过私塾的完整教育。小时候和他一起上私塾的一家一户的兄弟们很多,等到我的姥爷当了先生教私塾了,一些和他一起上学的兄弟们又都跟着他学习了。姥爷自学了中医,到后来看病方圆百里闻名。他有一手浑厚苍劲颜体,现在想来,那字简直就是一个大书法家的派!姥爷还懂得宫尺调,就是古乐谱,并且弹得一手好三弦。在上世纪二十年代一直到五六十年代,我的姥爷真的算是个文人了。
文人好酒,这是一个老理儿,好酒一是要有点儿银子,二是也要有点儿雅兴才行,姥爷也不例外。记得小时候去住姥姥家,姥爷的好多事儿使我兴奋,使我难忘。首先来说是打兔子,其次还有听姥爷弹三弦,第三是在一旁看他老人家给人家看病,但最最难忘的还是姥爷喝酒。街上买回来一块豆腐,葱姜呛呛锅,别的什么也不放,放上切块儿的豆腐加盐炖,嘴里还要嘟唸着“千滚豆腐万滚鱼”,直到把作料的咸香味儿炖进豆腐里才出锅。除了豆腐天天都买之外,有时候还会买点儿犬肉,一定要说“犬肉”,因为说“狗肉”太俗气。有时候则买上一只猪耳朵或者“口条”,就是猪舌头,买猪头肉的时候,一定要买“纱帽”,“纱帽”就是猪耳朵附近的那一块肉,据说那个部位特别好吃。酒肴上桌了,酒也就筛好了。筛酒,就是倒一点酒到酒盅子里,用火柴点燃,把锡壶放到酒的火焰上烧,酒精的火着完了,壶里的酒也就烫好了。一个黑乎乎的锡壶,能乘二两酒,姥爷往往都是自斟自饮,喝半小盅酒,吃一口酒肴,一边喝酒,一边给在屋里的人们拉着他所有的故事。此时,姥爷为了犒劳我这个从大老远的地方来住姥姥家的外孙子,就会说:
“涛儿,来给姥爷满个酒!”满酒是肥城方言,就是斟酒。
我就会用我还显稚嫩的双手,捧起那黝黑的锡沪,慢慢的给姥爷的酒盅里倒满那醇香的白酒。这时,姥爷就会夹起一筷子猪头肉什么的,轻轻的放到我的嘴里。我嚼着那满口香的佳肴,会生出许多童年的联想来:人们为什么不能天天吃这么香的佳肴呢?酒那么辣,为什么姥爷还喝的津津有味呢?姥爷为什么有那么多的故事呢?
姥姥却一直是住在我们家的,为的是照看我们兄弟几个,因为妈妈是要工作的。姥姥每天的中午和晚饭时分,是一定要喝酒的。把一个能乘二两酒的瓷酒壶,放进一个大大的搪瓷缸子里,再倒进开水把酒烫热。姥姥喝酒和姥爷不一样,她是有什么就用什么下酒,如生花生米啊,核桃仁啊,炒糖果子啊等,有时候,几根油条就能喝一顿酒,当然,很多时候还是要做菜肴的。记得姥姥最喜欢吃的下酒菜是大葱炖五花肉,肉是越肥越好。姥姥喝酒的时候,总会时不时的夹起一块大大的肥肉块儿放到我的嘴里,那喷香可口的美食噢,至今难忘!
每当我放学回家,或者疯玩了半天回家,就会大呼小叫的喊着:
“姥娘!我渴了!”姥姥就会顺手端起她烫酒的缸子,让我喝那些酒香浓郁的白开水,我给这烫酒水起了个名字,叫“酒水”,每当渴了的时候,就对姥姥说:
“姥娘,我喝酒水。”
现在,我有一些喝酒的量,是不是从小就喝“酒水”的缘故呢?
而今,我已步入花甲之年,想来已经悟出了一点喝酒的真谛了吧!因为,我知道,喝酒绝对不在多,而在于适量,在于品出酒的内涵,在于“吃喝的是人间烟火,感悟的是酒之外的感情。”
现在,已经不像以前那样甘愿做“酒豪”了,一旦同是“酒豪”的朋友们聚在一起,刚刚端上了第一个热菜,就迫不及待的开始觥筹交错,干杯斗酒了,及至后面的大菜刚刚端上来,诸君,也包括我,就已经起则欲倒,醉眼朦胧了。
而今,喜欢自己一个人在家闲酌。炸一小盘花生米,撒一点细盐;捞一小碟自己用老汤泡制的四川泡菜,再用黄豆酱油加味精拌之。其他无非就是冰箱里的存货,有什么就吃点什么。像五香豆腐干、莱芜香肠、哈尔滨红肠、武汉鸭脖鸭翅都可以拿来充数,当然还要有大葱大蒜辣椒酱辅佐。酒要高度的,最好是酱香和清香的老酒,赖茅、汾酒、西凤酒是首选,像老白干、二锅头也是最好的。这些酒,有老味儿,能喝出五十年前的白干儿味儿,是最适合一个人独酌的。
一个人喝酒,屋里最好还放着自己最最喜欢的音乐,像王菲的“又见炊烟”,谷村新司的“星”,还有刘家昌的“梅花”等等。酒是要用传统的小酒盅子乘的,因为那二两半的玻璃杯都是“酒豪”们用的。三钱的小盅子,一次抿半盅,品着老酒的醇香味儿,咂着几样小菜儿,便忍不住哼起了自己喜欢的小调,什么“梦的衣裳”啊,“知床之旅”啊等等。
最惬意的是大雪天,窗外飘着雪花儿,楼前的院子里已经被大雪覆盖,暖和的家里除了妻子轻声的话语,没有别的声响,静谧的气氛与外面飘舞的雪花形成了对比。此时,在像玻璃房子一般的南凉台的茶几上,摆上几个小菜,温一壶醇香四溢的老酒,赏着那漫天飘舞的雪花儿,饮着那温乎乎的香醪,感觉整个世界都是温暖的,一些烦恼没有了,一些令人操心的事儿都随着雪花儿飘得无影无踪,不是神仙,胜似神仙。
特别是近年来,我不知不觉的又喜欢上了近体诗。说又喜欢,是因为很久以前是喜欢的。那时,还经常与几个十几岁二十来岁的好友切磋唐诗宋词,对那些黏对、平仄、拗救、对杖、韵律兴趣极浓,但是随着工作越来越忙,也就放下了。转眼几十年过去了,现在,又重拾了那些少有人喜欢的近体诗,正好可以在独酌的时候发挥。而且往往酒没喝完,一首平水韵的七绝就已经草草的记写在了一张随手拈来的废纸上了。如那首《咏梅》,就是在独自一人赏雪饮酒的时候写出的:
七律
咏梅
梅香暗透满山巅,
阅尽春光一百年。
艳色浮华随雪去,
只留骨骼在坤乾。
近两年,还经常有独酌的时候,不过却鲜有饮酒哼曲、饮酒作诗打对的情况了,那是因为小孙子牛馨阳来到了世上,来到了我的身边。现在,最最惬意的事情是一边喝酒一边逗孙子。有时候,不到两岁的小孙子还会像我小时候给姥爷“满酒”那样,争着抢着的来给我倒酒,酒倒满了,还喊着叫着让我喝下去,每到这时候,我的酒没有醉,心里却早早的醉了。
记得在一篇文章中看到丰子恺先生说过的一句话:“饮酒的‘最好兴味'是‘在晚酌中看成群的儿女长大成人'”。这难道不是饮酒的最高境界吗?!
2015年7月19日脱稿于岱下观云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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