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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类: 咽咽学楚吟(诗词文) |
苓姬将打湿的头发披散下来,长长的黝黑的头发一直垂到脚跟。她正用一块红色的纱轻轻擦拭着发上的雨水。白皙的手臂像活泼的鱼,在发丝间嬉戏。她羞涩地笑着:“殿下见笑了。”
风言风语总是长着翅膀,很快就变成茶余饭后的话题。
对于太子和苓姬的事百姓们也各持己见。有人说太子个性冷漠,必然是苓姬动用了美色;有人说太子如妖魔般邪美,自然也会有妖魔的邪念;甚至有人说,苓姬和太子早就已经在一起了。
九卿却没有责骂苓姬,他一直很怜爱这个妻子,连对他大呼小叫都不忍心。苓姬的目光中却依然坚定,坚定得让人觉得不解。只是,自那以后,她常常一个人坐在房中,眼中是无法捉摸的空虚。
“苓,我让人做了你最喜欢吃的桂花糕,尝一点吧。”傍晚,九卿温和地走进了房间,他的脸上总是有着潇洒的笑。
苓姬没有回答,目光却盯着九卿,像在搜寻什么。
九卿轻轻地走到她身边:“苓,你最近究竟怎么了?如果是因为那件事情,就忘了吧。”
“为什么……”苓姬低下头去,“为什么你可以那么坦然……为什么你不责怪我?为什么……”
“傻瓜!我相信你。”九卿轻轻地坐了下来,“记得小时候,你总是问我,你漂不漂亮。如果我说不,你就会好几天不理我。你一点都没有变啊,苓。”他的声音那么柔和,所有的一切都在他的声音中化为千丝万缕的温情。
“卿,卿……你……”苓姬突然扑在九卿的怀中,长长的发丝如瀑布般流泻,红色的身影因为抽噎而微微颤动着,“不是……卿……为什么你不能明白……”
九卿什么也没说,或许一切言语都是多余的。他只是很轻很轻地抚摸着苓姬的头发,任苓姬在他怀中泪如泉涌。温热的泪水滑落在地上,润湿了一切。时间,生命在这一刻凝固……
太子一早就发现九卿在门口等待。那场大雨之后,他们没有再见过面。太子的脸上没有吃惊,仿佛一切在他的预料中。“进来吧。”他淡淡地说。
“有什么事吗?”太子与九卿一同走进厅堂。九卿突然跪在地上:“殿下,请宽恕苓姬!她只是单纯的想得到别人对她容貌的肯定而已。”
太子伸出手扶起九卿:“你不生气?你认为这件事情与我无关嘛?”
九卿望着太子平和的目光,望着那漠然的表情,点了点头:“不是殿下的责任……因为,殿下的心里已经开满漫珠沙华了。除此以外,没有余地留给其他东西。”
“哦?”太子的眉毛微微挑了挑,“莫非你知道了什么?”
九卿沉吟了一阵:“或者……只是感觉吧……因为殿下看曼珠沙华的时候,总仿佛在缅怀着一段珍贵的记忆。”
太子怔了一下,踱到屋中挂着的九卿画的画前。“你很喜欢观察别人的神情吗?”那声音飘忽得如一阵风。
九卿温和的笑了:“不是,只是隐隐觉得殿下很寂寞。请恕九卿多事。”
太子转过身来,望着九卿禅一般的微笑,叹了口气:“九卿,你果然总是想要帮助别人,总是想要别人开心……他们说的一点不错。”
“九卿不敢看别人受苦。总觉得是自己未曾尽力帮助他们。所以,总是情不自禁地希望每个人都可以好好的生活。”
太子脸上闪过一丝若有若无的苦笑:“难怪你画的曼珠沙华少了几分邪美,却多了几分纯真。”他停了一会儿,忽然说:“好久没出去了,不如,一起去喝杯酒吧。”
两个人刚迈出门,却发现门外一个小小的身影倚着栏杆,手中的箫上着银白的光。
“妹妹?有事吗?”太子不解地看着烁月。烁月从来没有出门的习惯,而现在她莫名其妙的出现让人摸不着头脑。
“讨厌!有事才能过来吗?”烁月像孩子一样笑着,“出去喝酒的话怎么能把我丢了呢?我也要去!”
“烁月殿下,你怎么会知道……”九卿微微吃了一惊。
烁月没有回答,只是把箫举在空中挥了挥,嚷嚷着:“出发啦!出发啦!”那个单纯的样子让两个人忍不住露出微笑。
红珀的街头很是热闹,三个人悠闲地逛着。街边的五彩的风车活泼的转着,此起彼伏的叫卖声合成了一曲音乐,川流不息的车马,载着衣着华丽的人从身边驶过。
“好繁华!如果到处都像这样就好了……”九卿感慨道。
“九卿不要忧国忧民啦!难得出来……啊!太子哥哥!我要那个!”捧着一对零食的烁月又发现前方摆着的琳琅满目的糖果,兴奋的拽着太子的衣袖。
太子皱了皱眉:“真麻烦,再买就拿不起来了。”
九卿哈哈的笑了起来:“小孩子真是好啊!”
在街头逛了一圈,夕阳渐沉。
突然,一阵及其悠扬的琴声飘来,在心中激起一片漪沦。夕阳下,这琴声仿佛也闪烁着金光,轻轻地在四周跳动着。三个人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静静地听了好久。整颗心都在这琴声中变得温柔了。
终于,太子迈开了步子,走进了琴声传来的地方——路旁那古色古香的楼,金碧辉煌的牌匾上写着几个斗大的字“芝岚苑”
走进朱色的华丽的大门,穿过一群打扮的花枝招展的烟花女子,走过那片嘈杂和混杂着酒气的空气,跨过小巧玲珑的石桥,四周终于安静了一些。花园里的人很少,与刚才那片混乱相比,真的是天壤之别。
“殿下!请等一等!”九卿的呼喊使太子停下了脚步,他不安地看了看烁月,然后小声地说,“殿下,您带着公主来这种地方……似乎……”
断续的琴声又此响起,在水面轻轻回旋,像一场烟花三月江南的绵绵细雨。三个人又陷入了沉默,静得可以听见夹杂在琴音中的鸟雀的轻啼。
循声望去,那个三面环水的凉亭垂着紫色的薄纱,在风中柔美的舞动着。那片紫色的迷雾中,隐隐约约看见鹅黄色的衣角,纯洁得像是初春的柳稍绽出的黄绿眉眼,清新得动人。
忽然,一阵箫声划过水面,略带一丝哀愁的箫声溶入琴声,交织成一首近乎完美的仙音,时而如临仙境,时而如沉深海;时而如落秋雨,时而如狂澜。九卿和太子觉得自己仿佛已经融化,情不自禁得自失起来。
一曲终了,两个人还没走出那美妙的仙境,烁月已经走向垂着紫纱的凉亭,那个鹅黄的身影也起了身,缓缓迎了出来。然后,他们看见一张清丽脱俗的脸,美目盼兮,巧笑倩兮,好似一只默默盛开在烟雨蒙蒙的西湖的白色的水莲,抑或是广寒宫中的嫦娥。那份不食人间烟火的清秀纯洁的美丽使两个男人都惊呆了。如果说,苓姬是美艳的红莲焰,那这个女子就是温婉的幽冥水。九卿轻轻地吟道:“美人转星眸,月华羞……”
“姐姐!你这曲《梅花三弄》真是‘此曲只应天上有’啊!”烁月孩子一样开心地笑了。
那女子微微一笑,优雅地摇了摇头:“您太过奖了,倒是您的箫大有‘昆山玉碎凤凰叫,芙蓉泣露香兰笑’的气势。”她看了看还站在水边的太子和九卿,柔声道:“那边的两位既是知音人,也请过来小坐。”
淡淡的茶香,微微的和风,一时间真有一丝陶醉。
“我叫烁月,未请教姐姐芳名……”烁月将箫放在石桌上,问道。
“意阑珊。”
“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好一个诗情画意的名字!”九卿赞道,“在下九卿。”
“九卿公子好。阑珊有礼了。”意阑珊微一点头,她的每一个动作都投射着优雅和迷人。
突然,坐在一旁的太子起了身:“我先回去了。”
九卿不解地问:“殿下,刚坐下来就要走吗?那么我们……”
“不!你们继续聊。”太子的声音依旧冷静,“放心,我只是想起一些事情。告辞。”话音未落,他已起身走开。
“真是莫名其妙!”烁月不满地瞥了撇嘴,“要进来的人是他!要走的人也是他!这个哥哥真是无法理喻!”
意阑珊温和地笑了:“这位公子一定是有着许多繁忙的事情需要解决,有时候这是无可奈何的。”
这时,一个侍女匆匆忙忙地跑了过来:“小姐!前几日来的那个客人又嚷着要见您了。”
意阑珊不紧不满地说:“我这里正有客人。让他换其他姑娘吧。”
“可是,他说他就是冲着你红珀第一艺妓的名声来的。而且,您……您经常这样,妈妈会不高兴的……”
意阑珊温和地笑了:“我的确是艺妓,但不是呼之则来,挥之则去的货物。请不用再说了。如果妈妈觉得这样不妥,我可以离开。”
侍女无奈的叹了口气,无趣的跑开了。
九卿沉吟了一阵:“阑珊姑娘果然是与众不同,出淤泥而不染。”
“公子过奖,但是人活着总是有自尊的。”
“既然如此,不如我帮姑娘赎身。”
意阑珊轻轻摇了摇头:“离开与不离开,对我没有分别。”然后,她忽然笑了,那个笑中有太多的含义。
一阵短暂的沉默,烁月忽然拍了拍石桌:“啊!大家不要都杵着啊!不如我们来写诗吧!我先起头吧……”
三个人在亭中,忘却了世界和时间,就这么一直到月上柳稍。
“差不多,也要告辞了。今天真是好开心。”九卿意犹未尽地说。
意阑珊站起了身,盈盈欠了欠身:“阑珊也很开心可以遇见你们,相见恨晚啊。以后就请经常来玩吧。阑珊愿意陪两位无拘无束地畅谈。”
“哈哈!珊姐姐,你这样的可人,我要是男的一定会为了你不惜千金买笑的!”烁月开心地拉着意阑珊的手。
意阑珊望着烁月,浅浅地笑着:“你这样的孩子,为什么会吹箫这么哀怨的东西?”烁月的眼中很快闪过一缕惊讶,意阑珊又抬眼看了看九卿:“九卿公子是一位好人,善良有时会带来许多困惑。如果公子不嫌弃,可以来找阑珊聊。”
意阑珊,真的是一位奇女子。不仅仅是因为她的美貌,她的高尚的气节,她的精湛的琴技,还有,她那颗细腻的心。
两个人回到各自的府邸时,眼前还萦绕着意阑珊清新的微笑和温柔的嗓音,挥之不去……
红珀第一艺妓——意阑珊的名声似乎是在眨眼之间散进了大街小巷。于是,人们说:在红珀,有两个世界上,乃至天宫,最美丽的女人:九卿的妻子苓姬和芝岚苑的意阑珊。
不过,这两个美丽的女子居然都和九卿有着某种联系。九卿常常进出芝岚苑的事情众所周知,至于去干什么,虽然无人清楚,但已经被传扬的天花乱坠了。所以,有人羡慕地说,九卿是最幸福的人,才华、地位、美人……应有尽有。
但事实上,九卿只是喜欢去和意阑珊聊天,因为意阑珊是一位善解人意的女子,有时候九卿什么也不说,她也会细心的察觉到他在想什么,然后会很温柔的让他释怀。和她交谈是一件很愉快的事情。对于这些风言风语,意阑珊总是淡淡一笑:“清者自清。我只是希望了解我的人信任我。除此以外,别无他求。”看似柔弱的她,仿佛总是如此洒脱,如此坚强。
一个沉闷的午后,意阑珊信步走到后院的湖边,看着水中游来游去的小鱼。突然,一个火红的身影如疾风一般飘到了身后。她缓缓回头,她看见一张绝美的脸,美艳得如同怒放的曼珠沙华。虽然是平静的表情,但是意阑珊已经从她的眼中发现了极力遏制的怒火。
那个女子看见意阑珊,也是微微惊了一下,然后试探的问:“是意阑珊嘛?”
意阑珊优雅的点了点头:“能够有如此倾国倾城的花容的人,只有苓姬小姐吧。”
一阵沉默。两个天下间最美的人在湖边打量着对方,淡淡的微风拂过。世上没有人可以画出这么美的情景。
意阑珊忽然笑了:“是为九卿公子的事情。”
苓姬没有回答,但她的目光中有隐约的愤怒在闪动。
“苓姬小姐,你应该相信你的丈夫。她是一位正人君子,而阑珊唯一可以做的事情,便是倾听他那些惊心动魄的故事。”
苓姬依然什么也没说,那高傲的眼神中蕴藏了太多的情感,复杂得让人看不透。许久,她幽幽叹了口气:“你不明白……”
“苓姬小姐,不如进我屋中一坐。”
“不,不用了。或许……我做的还不够,还不够……”苓姬转身慢慢的走了,那个背影看上去竟然如此疲惫,如此忧伤。
苓姬回到家时,九卿已经回来了。
“苓,出去逛街怎么不让我陪你?”还是那总是携着微笑的脸。
苓姬出神地看着那张俊美的笑脸:“卿,卿……你真的爱我吗?”
“怎么又说傻话了?怎么了?”九卿温和地站起身,将手搭在苓姬肩上。
“卿!可是我……我……我是不是很让你讨厌?为什么我总觉得你像我指尖的风一样,我抓不住……我好怕……”苓姬把头靠在九卿胸前,仅仅抱住九卿,仿佛一转身他就会消失了一般。
“苓,我怎么会不爱你呢?我绝对不会丢下你……我们会永远在一起……我永远都喜欢你……”九卿像哄一个孩子一样轻轻拍着苓姬。
苓姬的嘴唇动了动,但终于什么也没说,只是闭上了眼睛。
太子走进烁月的屋中时,她正伏在桌上,专心的算着什么。那严肃的表情,没有一丝一毫的幼稚,目光中透出的睿智和冷静让太子不由得一惊。
“妹妹……”太子轻声叫道。
烁月似乎被吓到了,颤了一下,然后很快抬起头,恢复了她惯有的天真的笑脸,不紧不慢的把桌上一叠纸折好:“太子哥哥!你最近都不来看我。真是的,干吗像鬼一样突然冒出来阿?”
太子冷静的望了望那叠纸,施施然坐下:“想念你的箫了吧。你的箫能够使人平静下来。”
烁月咯咯的笑了起来:“言不由衷阿!没有我的箫你也能够平静。世界上根本没有什么可以惹乱你的心境。不过……你的心……究竟是平静的水面?还是……一潭死水呢?”
“你想说什么?”
烁月垂下头,敲着箫上那串小小的月亮:“太子哥哥,我还是开门见山地说吧。九卿这个人太完美,太有魅力了。你必须要提防一个如此有才华的人会觊觎你的,甚至于是父王的东西。”
“妹妹,你的意思是说……”太子话没有说完,只是很不屑的笑了一笑。
“不要那副无所谓的表情,太子哥哥。这一天……已经近了。而且,最近……父王那里……会出事。”烁月的脸上忽然又呈现出她一尘不染的标志性微笑:“是不是觉得我在做梦?哈哈哈哈!”
太子摇了摇头:“我知道,你有着不平凡的力量和本领。”他说着无奈的叹了口气,“但是,妹妹,还是别想太多吧。到时候,自然会有办法的。”
烁月的预言很快变成了事实。
在曼珠沙华静静开放,红珀的一切都如一泓春水一般安逸的流淌的时候,洪珀东边的国土不平静起来。
长期的干旱,成千的农民在田头饿死。终于,炎热的骄阳燃起不安的火苗,一场一场的暴动接二连三的上演。尽管最终都无法敌过皇家的金戈铁马,但是,那是百姓在无助中的最后的生存的方式。
九卿烦躁的向那片满珠沙华走去,刚才的一幕不停的在眼前重演,自己那群赤胆忠心的将士义愤填膺的华语久久在耳边回荡:
“大人!您还要在这个看似世外桃源的地方逃避多久?”
“我们在这里穿着绫罗绸缎,吃着珍馐佳肴。而那些百姓却徘徊在饿死的边缘!大人!您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王是昏庸的!他无法给他的臣民带来幸福!他不配为王!现在不是考虑道德,畏惧君臣之理的时刻!大人!我们只是要解救那些百姓!我们不能这样眼睁睁看着他们死去阿!”
“大人!请不要犹豫了!请救万民于水火之中!王无道!讨伐他是顺应了天理!顺应了纲常!”
“大人,以您的智慧,一定可以成功。众所周知,王最疼爱太子,所以我们可以用太子来要挟王。我知道大人是正人君子,但是,这么做也是逼不得已,为了万民……”
“大人……”
“大人!”
九卿使劲摇了摇头,仿佛想这样甩去所有的烦恼。是的,他是一个善良的人,他希望别人可以开心,可以幸福。一直以来,他都在关心着东边那一大片辽阔的国土。他来红珀,一是奉王命照顾太子,其次,就是想要逃避,希望这样可以把自己的不安分的念头压制下去。但是,他做不到!他每日每夜都会想起那些无辜的百姓,想起他们流露着生的渴望的目光。他错了,他根本无法逃避!他其实,不想逃避。
忽然,九卿看见花丛中有一个人影。似乎是一个女子。月光下,隐约看见那长发披泻下来,在风中飘舞。宽大的披风裹着看来有一丝寂寞的身影。是谁?这么晚,会有谁来这里?
那个女子轻轻坐了下来,一动不动,雕塑一般。午夜的风渐渐紧了,九卿不由得打了个寒战。那个女子却依然纹丝不动。不止过了多久,那个寂寞的身影突然微微颤动起来,似乎在哭泣。
九卿轻轻走了过去,刚想开口说话,那个女子敏感的回过头:“是谁?”
熟悉的声音,九卿大吃一惊——哪里是什么女子?分明是太子!惨白的月光映着太子格外惨白的脸庞,两道闪着银光的泪痕还未曾被拭去。如果不是认得他,九卿一定会以为那是一个美丽的女孩子。
可是,太子居然在哭。一向冷酷的如同冰霜的太子居然会哭!九卿走了过去,坐在太子身边:“殿下,您怎么了?”
太子没有回答,只是低下头去,晶莹的泪水滑过眼眶,滴在盛开的曼珠沙华上。
九卿一下子荒了,他害怕别人伤心。他一时间手忙脚乱:“别这样,殿下,究竟发生什么事了?您……您……”
来不及反应,太子一下子扑在了九卿怀里。风吹起太子的长发。太子的浑身冰冷,仿佛丧失了所有的温度。只有泪水,温暖的泪水缓缓的浸湿了九卿胸前的衣衫。九卿紧紧抱住了那个冰冷的身子。他的脑海前所未有的澄清,什么都没有,他只知道,他想要眼前的这个人温暖。他平时的冷酷,封锁了他应有的感情,他连像一个平常人那样欢笑、流泪都不可以,太辛苦了,太可怜了。他的身子孱弱得像个女孩,不,或者说,此刻,九卿完全把他当成了一个女孩子,一个伤心的无助的女孩子。
月光,清冷的流泻。
曼珠沙华,悄悄的开放。
两个人就这么相拥着。彼此没有一句交谈。因为,一切的言语都是多余的。
过了一会儿,太子停止了哭泣,睡着了一般。
九卿渐渐回过神来,刚刚一直在思索的事情又开始在脑中呈现。
真的可以起义吗?真的可以挟持太子?不!做不到!他无法做出伤害太子的事情来。也许,不仅仅因为自己善良,或者,自己对于太子,从一开始就被他的忧郁所吸引吧……无论如何,都想要保护他,想要让他感到温暖和开心……也许自己还是会选择起义,但是,绝对不会伤害他,绝对不会!
东方微微泛起了鱼肚白,太子似乎睡醒了,缓缓站了起来,脸上还有隐约的泪痕。
“殿下,您醒了?”
“九卿……你……一夜没睡吗?”
“我……呵呵,习惯了。殿下现在没事了吧?那就好。”九卿舒畅的笑了。
太子拍了拍额头,脸上又浮现出他惯有的冷酷:“要回去了。”他走出几步,回过头来,温和的对九卿说:“昨晚,谢谢你。”
太子走远了,九卿却仍坐在那片花丛中,许久,许久……
无法坐视百姓惨死的九卿,终于悄悄的行动了。
他暗地里和部将制定了详细的作战计划,派遣了一部分将领回国联合起几个大的势力,在国内掀起了一场风风火火的起义,浩浩荡荡的大军直逼王城。
太子还是那么悠然自得,平静的可怕。
“太子哥哥,你真的不担心父王吗?”烁月的语气中有一丝不满。
太子没有回答,轻轻喝了一口茶。
“就算你不为父王着想,你也要考虑自己的安全吧。”
太子望着烁月,顿了一会儿,不紧不慢的说:“我不会坐以待毙的。妹妹,你是怎么看的?”
烁月沉默了一阵:“哥哥,你一定要尽全力,助父王平定叛乱,好吗?”
“你刚才也说了,就算我不为父王想,也要考虑自己的处境。”
烁月深深吸了一口气:“那好。”她坐了下来,脸上的所有的天真幼稚的表情一扫而空。太子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烁月,这样的她,完全不是一个小孩子。
“国内的最近兴起的叛军,有着严密的组织和精湛的作战计划,其背后的真正首领,就是九卿。他们在进攻的同时,不断诱降败将,并且联合途中所遇的贫民,所以不断壮大。但尽管如此,仅看这支看似壮观的军队,是根本不可能和训练有素的禁军较量的。原因很简单,其中的百姓头脑和战斗技巧,都无法与禁军抗衡。另一批投降兵士见到强大的禁军,会因惊吓而涣散。真正可以作战的将士,经验也并不丰富。如此一来,叛军并不足以为俱。”
“但是,为什么九卿还呆在红珀,却没有回国去领导起义?答案就是:他一定会在红珀有所行动。他是朝廷重臣,所以非常清楚,父王的软肋——就是你。只要挟持了你,父王一定会千方百计想要救你,那时候……”
太子忽然笑了起来:“妹妹,为什么你一口咬定,九卿是幕后黑手?”
烁月叹了口气:“哥哥,你太不关心国内的情况了。我去打听了领率起义军的将领的名单,其中有几个,我确定是曾经留在红珀的九卿的手下。他们不会擅自行动,除非有九卿的命令。此其一。其二,九卿是个关心国事的人,但如今国内发生那么大的事情,他却没有只字片语,你不觉得很可疑吗?”
“那他何以至今仍未采取行动?”
“也许时机未到,又或者……他……”烁月看了看太子,“心有顾忌……”
“好!”太子刷的站了起来,“妹妹,我早就知道你不是个小孩子。你真应该留在父王身边做宰相。”
“哥哥,只要你记得你答应过我的话就行了……”
“那依你之见,现在我们应该怎么办?”
烁月想了一阵子:“还是表面静观其变,但是要一步一步的夺九卿的兵权。最重要的是……不要留情……”
“好,就这么办。”太子一边思索着,一边离开了。
烁月思索着刚才与太子的交谈,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总是充斥着一种不安:难道,太子哥哥不会履行他的承诺,他不会帮助父王?他对父王的感情真的好奇怪,不是应有的一个儿子对于父亲的关怀,而是……说不出来是什么感觉……我这么做,究竟对不对?万一……
她不敢再想下去。
不知不觉,她走到了芝岚苑门前。
九卿正坐在凉亭中听意阑珊弹琴。意阑珊看见了烁月,兴奋的迎上前来:“烁月妹妹,好久没有看见了。”
烁月开心的笑着:“是啊!是啊!我很想珊姐姐!不如再合奏一曲吧!”
动人的乐曲响起,只是,三个人都有着各自的心思。纵然再美妙的乐章,此刻也只不过是简单的声响罢了。
终于,意阑珊先开口了:“国内的叛乱,两位也都知道了吧。看来,红珀的安静也很难保了。我真的……很想就这样,但是……”
“真是烦人的事情阿!九卿你也真是的,不去帮哥哥忙。他最近都焦头烂额了!”烁月说完仔细留心着九卿的表情。
九卿的头微微低着,目光中闪动着复杂的情感。有犹豫不决,有依恋,有不忍……他忽笑了一声:“真是对不起你哥哥。但是……我一定,一定会保护他的。”
烁月不禁一惊,她没有料到九卿会这样回答。
意阑珊叹了口气:“也许,再过一段时间,大家都会分道扬镳了。再见不知是何时了……”
九卿点了点头:“现在的快乐真的太美好了。如果永远就这样,那该多好啊……”
烁月望着九卿的脸庞:他真的是一个善良的人。他对于哥哥的感情真的很微妙。也许,他可以不用于哥哥反目。对!也许哥哥可以劝他收手!
次日议政的时候,太子突然收回了九卿一半的兵权。
回到府上,就卿的将士们不安起来。
“大人,太子殿下一定是有所察觉了。”
“大人!我们必须尽快行动了!”
……
九卿空虚的望着窗外:这一切,真的无法逃避了。
“太子哥哥!你在做什么阿?”太子一回到寝宫就看见烁月愤怒的走了过来。
太子什么也没说,只是稍稍不解的看着烁月。
“你为什么这么突然的罢了九卿的兵权?”
“妹妹,这是你提议的啊!”
“我没有让你做的这么露骨!这么急躁啊!其实……本来,你们……本来……”烁月没有说下去,因为她知道现在再说什么也没用了。她原以为战争可以避免,但是,一切已经无法挽回了。
“太子哥哥……近日九卿就会行动了。早早做好准备吧。说不定就是今天,说不定就是明天。”说完,她走出门去,心中突然涌过一丝酸涩,她其实不希望与善良的九卿为敌。“哥哥,请你,千万不要让我后悔……”她默默的祈祷着。
尽管九卿并不想如此选择,可是进攻王城的军队已经陷入了困境,再拖下去,也许他们都会死。
“大人,您究竟在想什么阿?”那一天,他手下的爱将跪在他面前,他看见他眼角的泪光,“大人!那帮将士久久得不到我们的援助,您知道他们无法长期与禁军抗衡的!昨天一场激战,又有三千个将士……三千个……”
“大人,已经走到这一步了,为什么您不愿意走着最后一着棋呢?”
九卿想了很久,终于带齐了所有将士,冲向了太子的寝宫。
太子在摇曳的烛火前冷笑着:“该来的终于来了。”
翼风冰冷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九卿已包围了寝宫。需要属下去暗杀他吗?”
太子摆了摆手:“你放心,他一定会一个人进来的。”
九卿待所有将士各就各位,冷静的说:“各位将军,我要一个人进去。”
“什么?大人!这样太危险了。”
“各位将军,你们也看到,寝宫中没有一兵一卒,请各位在此等我的信号。我们必须把损失减到最小。在这里大动干戈,对敌我都没有好处。”
“大人!太子的身边有一位一等一的高手翼风啊。”
“不必再说,我意已决。”
“……如果有什么事情,众将士就在门外接应大人!”
九卿微笑着点了点头,从容的走进了寝宫。
烛火前的太子依然美丽,晃动的光影中,他的脸让人觉得美得不真实。
“殿下……”
“九卿,过来。”
九卿走上前去,看见太子手里拿着自己曾经送给他的画,那些曼珠沙华仿佛一缕缕血丝,流淌出的是伤感和无奈。
“九卿,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看来,我无法还击了吧。”
“我不明白!”九卿的脸因为激动而微微发红,“您之前罢我的兵权,可见您已经有所察觉。但是……为什么您不采取行动?您大可以冲到我府上,您大可以……但是……为什么……我不明白……”
“‘一帘花影,两窗明月,彼岸韶光满。’韶光总是要被残红代替的。但我仍然感谢你。”
九卿不解的望着太子,他觉得眼角有一丝湿润。他想起那一夜,太子冰冷的身子无助的靠着自己,默默的流着眼泪。他想起那一夜悄悄开放的曼珠沙华,想起那片清澈的月光。
“其实,我一直很恨我的父亲。”太子的声音依然冷静,“我厌恶自己是他生的。我讨厌他!他霸占了母后的所有的笑,他还夺走了我应该有的童年。”
九卿吃惊的看着太子,他没有想到,王最疼爱的孩子居然是如此的憎恶他。他觉得可悲,连他自己也不清楚,他是在为太子感到可悲,还是为王感到可怜。身在皇家的孩子,比一般的人要痛苦的多,就像是笼中的金丝雀。这样想着,九卿越发不能原谅自己想要挟持太子的计谋。“对不起,殿下。我真的很想保护您。我……”
太子缓缓走到他身边。两个人,四目相对。太子细细看着那英俊的脸,眼中浮现出一丝前所未有的哀愁:“九卿,你太善良了。”他忽然拔出剑:“我不想你为难,动手吧。堂堂正正的挟持我。”
九卿的手颤抖着,但是他无法抗拒太子坚决的目光。
一阵幽蓝的火花闪过,两把剑碰撞在一起。
飞舞的衣襟,如灵蛇般游走的剑。无言中的交战,诉说着无法预知的未来。
一阵风声掠过,太子的剑已被九卿振飞,眼看这一剑向太子的胸膛刺去。
突然,一个黑影从屏风后飞身而出,“当“的一声响,九卿被那股力道逼得后退了几步。
“对不起,殿下。尽管我不应出手,但我不能致您于危险不顾。”翼风的声音冷得透彻肌骨。
黑色的斗篷衬托得泛着白光的刀身分外刺眼。剑风呼啸,飞闪的剑光让人眼花缭乱。太子冷冷的看着两个人激烈的拚杀。
忽然,九卿剑花一挑,一道清光滑过,翼风的面巾被划成了两半。烛光中,九卿看见一张清秀的脸。美目盼兮,巧笑倩兮,好似一只默默盛开在烟雨蒙蒙的西湖的白色的水莲,抑或是广寒宫中的嫦娥。九卿惊呆了,嗫嚅着:“阑……珊……”
那张清丽脱俗的脸,除了意阑珊还有谁会有呢?可是,面前这个人,目光中透射出的不是意阑珊的善解人意以及优雅,相反,是一种寒彻人心的陌生和木然。
翼风,意阑珊,一个是冷酷的杀手,一个是温婉的可人,他们,怎么可能是一个人?九卿脑中一片混乱。究竟是为什么?他不明白,不明白。他眼前不断涌现出意阑珊优雅的微笑,还有在凉亭中抚琴的鹅黄的身影。他忽然意识到一个可怕的事实,可是,就在他意识到这个事实的一瞬间,翼风的剑已经刺入了他的胸膛。疼痛,夹着死亡的冰冷,涌遍他全身。
血,一滴,两滴……顺着剑身滴在地上。九卿觉得自己的力量似乎在一点一点的随着血液流出体外。他倒了下来。他抬起头,望着太子,眼中有讽刺,但更多的是,依恋。太子走了过来,握住那只满是鲜血的手,那只曾经温暖过他的手,他的脸上有着前所未有的温柔,还有一抹淡淡的歉意。九卿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个淡淡的笑:“原来……你……早就……”
太子低声说:“九卿,原谅我。”
九卿的笑渐渐洒脱起来,如释重负一般的清澈:“这样最好,这样……就不会担心你会……有……危险了……”
太子惊讶的瞪大眼睛:这个傻瓜,在这个时候居然还在为别人着想。“傻瓜!傻瓜……”太子舌尖泛过一丝久违的苦涩,一句话也说不下去了。
“殿下……好好……活下去吧……好好……”九卿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终于听不见了。那只手轻轻的,轻轻的滑落下来……
“九卿……”太子低声呼唤着。
九卿的眼睛安详的闭着,脸上的微笑还未散去。太子呆呆看着这个人,这个曾经竭尽全力想让自己快乐的人,这个把红珀变成欣欣向荣的天堂的人,这个唯一一个见过自己眼泪的人……太子默默抚摸着那张俊俏的但是却冰冷的脸,他仿佛只是睡着了。太子的手颤抖着,他凝视着手上沾满的九卿的鲜血,痛苦得闭上了眼睛。
九卿死了,群龙无首的将士很快溃散。
太子呆坐在寝宫中,一言不发。
“殿下,您不要紧吧?”翼风淡淡的问。
“九卿的尸首,让他们带走了吧?”
“是。”
“……”太子又一次陷入了沉默。
“那么,属下先告退。”
只剩下太子一个人的大殿寂静得可怕。太子的脑海中总是萦绕着九卿最后那个微笑,挥之不去。太子烦躁的拍着脑门,但是无济于是:我究竟在想什么?我不应该会这么在意他才对,他只是我的棋子,如此而已。但是为什么?……
一阵轻灵的脚步声传入耳中。太子循声望去,他看见了盛装打扮的苓姬,美艳的如同只开放在天国的满珠沙华。
“苓姬?”太子怀疑的叫了一声。
苓姬没有应答,一步一步的走近,她的脸上分明绽放着最甜美的笑。
火红的身影停在了自己面前,平静的目光,娇媚的笑容。“殿下……我是来向您要一件东西的……”她的目光突然变得凶狠凌厉起来,太子还没反应过来,苓姬的手中多了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
“把卿还给我!”苓姬疯狂的喊着,匕首直向太子心口刺来。
一个黑影风一般迅速飘来,一把夺下匕首,继而飞起一脚。火红的身影重重的跌在地上。
翼风挡在太子面前,冷冷的说:“想刺杀太子,你活得不耐烦了吧。”
苓姬的身子剧烈的颤抖着,她忽然近乎于疯狂的笑起来。好容易,她止住了笑,拭去嘴角的血迹,愤怒的盯着太子,那张美艳的脸上已经满是泪痕。她踉跄着站了起来,不紧不满的理了理头发。“卿,卿还在家等我。”她的嘴角漾起一个甜蜜的笑,奔出门去。
“殿下,要杀了她吗?”
太子冷冷的看着那异样的背影,淡淡的说:“不用了。”
惨白的月光,鲜红的曼珠沙华。
苓姬在花丛中清灵的跳着舞,飞扬的火红的衣襟,衬着娇若桃花的脸庞。
“卿,卿!好不好看?”苓姬停了下来,开心地笑着。她跪在九卿身边。瀑布一般的长发垂在九卿冰冷的身上。
“讨厌!你又不理人家!你起不起来吗?”苓姬嘟起嘴,赌气扭过头去,“你再不起来,我就一个人回去了!然后再也不理你了!”
回答她的仍然是一片死寂。
她慢慢回过头,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好了啦,是我错了。快起来了嘛!卿!卿!”她摇着九卿,不停的呼喊着。终于,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一颗一颗滴在九卿没有血色的脸上:“卿!你怎么不理我?卿,我不能失去你。我是这么爱你,为了你,美貌也好,荣华富贵也好,我什么都可以不要。但是,到现在为止,我都不能确定你爱的人是我……卿,卿……”她伏在九卿身上,泪如泉涌:“卿!你告诉我,你究竟爱不爱我?为什么不回答我?为什么?……我不可以让任何人夺走你,意阑珊也好,还有太子!他们都不可以夺走你!不可以!”她直起身子,爱抚着九卿的脸颊,突然惊叫起来:“卿!你怎么这么冷?你怎么了?卿!卿!”她的目光移到九卿身上那触目惊心的斑斑血迹上,她吓得脸色惨白,然后她疯狂地擦着那殷红的血迹:“为什么擦不掉?为什么?为什么?”她终于觉得累了,无力的摊坐在地上。她抬起头,看见月光下闪着银光的海面。接着,她得意的笑了:“你是在吓我是吧?卿,你说你最喜欢看我跳舞了,我跳舞给你看,你要快点起来哦。”
苓姬站起身来,转起圈子。她穿过花丛,走进了水中。银白的水面,火红的身影,风铃一样的笑声……她越走越远,水已经到了她胸口。“卿!你看我!你看我!哈哈哈!”她一边笑着,一边继续向前走去。突然,她脚下一滑,她惊呼一声,整个身子沉入了水中。一阵杂乱的水花声,一切很快恢复了平静。在她闭上眼睛的前一刻,一滴眼泪从她眼角滑落,溶入了银白的海水,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