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诗经》里飞来的斑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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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住的小区,有了斑鸠。它们活泼地在树丛里上下翻飞,三三两两地在甬道上悠然地踱步,咕咕的叫声是那样的悠闲和自在。
斑鸠是中国文学的名鸟。第一个在中国文学里出场的不是龙也不是凤,就是斑鸠,两只春情萌发的斑鸠。翻开《诗经》第一篇,就是《周南•关雎》:“关关睢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繁冗的考据就免了吧,“雎鸠”就是斑鸠。据闻一多说,这种鸟“尤笃于伉俪之情”,“其一或死,其一亦即忧思不食,憔悴而死”。另一只中国人熟悉的鸟就是《卫风•氓》里的小斑鸠了:“于嗟鸠兮,无食桑葚。于嗟女兮,无与士耽!”斑鸠呀,你可不要贪吃桑葚;姑娘呀,你可不要沉醉于爱情。传说斑鸠贪吃略有酒味的桑葚会昏醉,用来比喻热恋中人会顿时变傻。
但在斑鸠的历史里,也有以讹传讹的冤案。例如“鹊巢鸠占”,出自《诗经·召南·鹊巢》:“维鹊有巢,维鸠居上。”晋代张华说斑鸠:“蜀谓拙鸟,不善营巢,取鸟巢居之,虽拙而安处也。”在这里,斑鸠是一种笨鸟,横行乡里仿若《水浒》里的牛二。其实,这里的“鸠”不是指斑鸠,而是指俗称布谷鸟的一种杜鹃,古称鸤鸠。即便如此,这也是古人的文学想象,据动物学家的野地考察,从没有杜鹃寄生在鹊巢的记录。
庄子《逍遥游》中的小斑鸠,见识短浅。大鹏要到遥远的南方天池去,蝉和斑鸠讥笑大鹏:“飞那么老远干嘛?你看我们飞起来,碰上榆树就歇在榆树上,碰到檀树就歇在檀树上,累了在地上遛遛,不挺好的吗?”不管庄子意旨何在,这个故事被解读为蝉和斑鸠无知与渺小的寓言。然而,斑鸠可不理会这些。咱不是大鹏,咱就是一只斑鸠。你去你的“天池”,我在我的小河边过我的日子。与邻家的妹子成婚,孵一窝小鸟,一家人和和睦睦不挺好的么?咱不任性,咱随性哩!
有那么一个时代,斑鸠却随性不下去了。斑鸠和麻雀一样被定性为“害鸟”,因为它们与人类争夺口粮。那个年代的人肚子咕咕叫,岂能容得你再咕咕叫?那是一场“人民战争”,数百万人齐动员,不停地敲锣、打鼓、放鞭炮,惊吓麻雀和斑鸠,直到它们精疲力竭坠地而死。姥姥曾告诉我,夜里捕杀斑鸠,用手电筒一照,斑鸠就吓傻了,扑腾一下都不会了,眼睛慢慢地闭上。斑鸠开始了它们的世纪大逃亡。此时,它们羡慕它们的先祖曾经碰到过的大鹏,能远走高飞多好呀!
多少年过去了。斑鸠们回到祖先的家园。乡村已经变为城市。没有了村庄和麦地,也没有了磨盘边的老榆树。虽然举目陌生,但与家族的黑色记忆已经完全不同。人类很喜欢它们,越来越多的绿地让它们有了家的感觉。它们终于又像祖先那样随性的生活。
古人云:“以鸟鸣春。”即便是冬天,鸟声中也含有一些春气。夏日,鸟声里有一种清凉。秋天,鸟声里有稻花的清香。鸟声都是天籁,但我更喜欢斑鸠的鸣声,因为它别有一种诗味。每天醒在斑鸠的美音里,在城市中是一种奢侈。倘若是晴天,你会觉得内心很清明;雨天则另有一种感觉,淅淅沥沥的雨声衬托着咕咕的鸟声,便觉自己活在诗中,因为那是穿越千年从《诗经》里飞来的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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