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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从文的小说《阿金》，一个节外生枝的故事。

《阿金》中, 阿金积攒了一大束钞票, 准备找媒人给一个他看中的女人下聘礼。那是一个结实、精致、体面的妇人。但“热心好事”的地保却百般劝阻, 让阿金慎重考虑婚事。地保甚至守在路口, 非要让阿金多想一天。十月小阳春, 山桃也开了花, 正是乡下人各处吹唢呐接亲送女的好季节。阿金三十三岁了,他不能忘情那个“比酒还使人沉醉”的女人。一次，两次，三次，四次，阿金想悄悄绕过地保，但皆不成。为了避开麻烦，他决计等地保夜炊回家时, 再去媒人家下定钱。无意中走到赌场里, 痛快地玩了一阵出来时, 已入夜了, 但阿金的钱早已输光, 已无须乎去媒人家商量迎娶了。过了几天, 妇人已归了一个远方绸商被带走了。

读完这个故事，脑子里会浮现出许多词语，诸如阴差阳错，鬼使神差，节外生枝，命中注定等等。由于“好心的地保”多管闲事，阿金最终未能迎娶到自己心仪的女人，这样的结局，确乎有着某种宿命的意味。

我感兴趣的，是小说里这个谜语一般的问题。

为什么地保对阿金的婚事如此“热心”？有这么热心的吗？一而再再而三地拦路阻止人家的好事？许多读者说地保是“好心办坏事”，果真如此吗？关于地保，叙述者用了一系列修饰语，诸如“为人正直热情的地保”、“好心的地保”、“地保的好心肠”。熟悉汉语的知道，当一件事被不厌其烦反复申明的时候，即会滋生出别一种意味。这是写实还是一种反讽？

除了口多，地保是在鸦拉营被所有人称为好人的。就是口多，爱说话，在许多人面前也仍然不算坏人啊！爱说话，在他自己是无恶意的。一个地保，他若不爱说话，成天到各处去吃酒坐席，仿佛哑子，地保的身分，要在什么地方找呢？一个知县太爷的本分，可以说是专拿来坐轿子下乡，把个一百四十八斤结结实实的身体，给那三个轿夫压一身臭汗，此外用处不多。一个地保不善于说话可不成其为地保。

地保在鸦拉营被所有人称为好人，他也自诩“我直得同一根葱一样”。然而，读者注意到，小说中对地保的描写是与“狗肉”相伴。开篇的场景，就是一个“狗肉铺子”。刚刚吃过一斤肥狗肉，喝过半斤包谷烧的地保出场了。地保劝阿金时：“他嚼着那肥狗肉，从口中发出咀嚼的声音，把眼睛略闭复睁开，话又说到了阿金的婚事。”地保拦阻阿金，又被作者设置在街口的“狗肉摊”前，“象狗守门”那样守在那里。“好管闲事的脾气，这地保平素有一点也不多，独独今天他却特别关心到阿金的婚事。”是狗肉烧心还是包谷烧上头？

这个端坐在那里的“大酒糟鼻子”，使读者不由地想起《丈夫》中水保那张“像是无数橘子皮拼合而成的脸膛”。这样的描写使得读者对地保的“正直”、“热情”和“无私”产生怀疑。就连叙述者也困惑：“究竟为什么一定不让阿金抱兜的钱，送上媒人的门，是一件很不容易明白的事，但他是有道理的。”“为什么缘故？因为妇人太美，相书上是‘克夫’。”

然而，我们又从小说里读到：“妇人是新寡，出名的美。大致因为美，引起了许多人的不平，许多无从与这个妇人亲近的汉子中就有了只有男子才会有的谣言”，呵呵，是否露出某些端倪？地保是不是“无从与这个妇人亲近的汉子中”中的一个？如果是，这是怎样的一种心理？老子也是一方人物，尚且弄不到这样女人，你阿金小子倒有艳福！“美妇人是不能做妻”的！作为老友，他要“向预备与一个寡妇结婚的阿金进言”，“他说话的本领与吃狗肉的本领一样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