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次战争中，我认识许多受到部下爱戴和尊敬的军官，但从没见过像得克歃斯州的沃斯科欧上尉这样受尊敬的。
    沃斯科欧上尉是36师的一个连长，在离开美国之前很久就带这个连了。他很年轻，只有二十五六岁。但他身上那种诚挚与温和使人乐于接受他的领导。
    “除了我父亲，就是他了。”一个军士对我说。
    “他总是照顾我们，”一个士兵说，“他每次都为我们说话，我从不知道他做过什么不公正的事。”
    他们往山下运送沃斯科欧上尉遗体的那天夜里，我就站在骡子身后。月亮很圆，可以看见下山的路，甚至可以望见下面山谷里的路径。
    整个晚上都在往山下运送死人。尸体绑在骡子背上，肚皮朝下横放在木驮鞍上。他们的头垂在一边，僵硬的腿笨拙地伸在另一边，随着骡子的走动而一上一下地摆动。
    赶骡子的意大利人害怕走在死人身旁，于是只好由美国人拉着骡子下山。到了山底，甚至美国士兵也不愿搬卸死尸，一名军官只得自己去卸，让其他人帮助。
    我不知道第一具尸体是谁。我们让他从螺背上滑下来，立在那里。朦胧中他好像只是一个倚靠着别人的病人。然后他们把他放倒在路旁一堵低矮石墙的阴影里。此后大家一起回到牛棚，坐在水罐上或躺在草堆上，等待下一批骡子。
    有人说这个死去的士兵已经死了四天。此后没人再谈这件事。我们聊了一小时甚至更长时间，而死人孤零零地躺在那堵墙的阴影里。一个士兵进棚说外面又运到一些尸体。我们来到路上，月光下立着四匹骡子，道路在它们身后蜿蜒上山，赶骡子的士兵们站在那里等着。
    “这尸体是沃斯科欧上尉的。”他们中一个人平静地说。
    两个人从螺背上卸下他的尸体，把他抬到那堵墙的阴影里，其他人卸下别的尸体。最后，共有尸体头足相接排成一系列。
    卸去负担的骡子溜达到橄榄树丛中。路上的人似乎不想离去。他们在周围站着，渐渐地，我感到他们在移动，一个接一个，围到沃斯科欧上尉遗体旁。一个军官模样的人俯看着上尉的遗容，就像他还活着一样直接对他说：“我真难过，老伙计！”
    接着，一个士兵走到那军官旁，弯下腰，也对死去的上尉说话。他并非喃喃自语，而是极动感情地说：“我伤心透了，先生。”
    这时，那个军官蹲下来，伸手握住上尉的手，他握着上尉僵死的手坐在那里足足有五分钟，忘情地看着死者的面容。他坐在那里自始至终一语未发。
    最后，他放下死者的手，俯身向上尉，轻轻理直上尉衬衣领尖，重新整理好军装上伤口周围破碎的布片。然后，他站起身，沿着月光下的山路独自一人走去。
    我们其余的人回到牛棚里，让那五个死者头足相连躺在一排，躺在那矮墙下的阴影里。我们躺在牛棚里的草堆上，很快就睡着了。

    赏析:

    这是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美国随军记者欧尼·派尔的一篇杰作，曾获得1944年普利策新闻奖。
    本文反映的是1943年美军在意大利前线打击德寇的一场艰苦的山地仗中，一位深受士兵尊敬的连长阵亡，战友们对他的尸体表现出深深的感情。全文没有空泛的抒情，没有华丽的词藻，而是不动声色地表现人物的动作、语言，通过人物的行动来表达内心的感情。如当士兵们听说从骡子背上卸下的尸体是沃斯科欧上尉时，就不约而同地“一个接一个，围到沃斯科欧遗体旁”，“那个军官蹲下来，伸手握住上尉的手。他握着上尉僵死的手坐在那里足足有五分钟……”“最后，他放下死者的手，俯身向上尉，轻轻理直上尉衬衣领尖，重新整理好军装上伤口周围破碎的布片。”这段文字，看起来只是一般的表现，但内涵很丰富，它巧妙地折射了死者生前是一位多么得人心的军官。
    文章用对比手法强化了主题。开始，有一具尸体运下来，士兵们不愿卸，一名军官只得自己去卸——实际上，这具尸体是“从螺背上滑下来”，被“放倒”在地上的。这同沃斯科欧尸体运下来后“两个人从骡子背上卸下他的尸体，把他抬到那堵墙的阴影里”，形成鲜明的对比。作者描绘出一个特定环境，反衬出沃斯科欧是一位受人尊敬的人。
    文章没有去追述沃斯科欧生前的不寻常业绩，只是抓住他阵亡后尸体受到某种特殊“优待”这件事来表现他是一个高尚的人。角度奇特，开口很小，发掘较深，且富有人情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