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信盛起,博客成了荒漠,即使过往里光辉灿烂,就像66号公路,于是总有人再次经过,留下些什么,纪念些什么,有些东西一直在】
你是否也经历过一场沉沉长长的眠,像一串星星点点的省略号,像一条滑向横轴的长尾,一阵巷子里游走的风,一个侯孝贤长镜头里的凝望……寻不到起点,也找不到出口,像场漫漶的重逢或等待,需要一场复苏,或是一次惊蜇。一个我背包旅行过的黔地小城,记忆里的五月,坐很久的绿皮火车,潮闷的天气,一锅沸腾的酸汤鱼,裸露后背上渗出的汗珠,我的记忆等待着被一部电影唤醒。
小众电影《路边野餐》在网路上奔走,“凯里”小城被粘腻蒸腾。这场一路的野餐,终究不过是一路寻找自己,然后在晦暗里噬食记忆,直至灵魂深处的欲念若现……原来它一直在那里。潮湿,萌动,等一次惊蜇。
电影里,亚热带的潮湿被无限放大,那个小城混浊,像个更大的容器,里面装着浮沉的人。导演用无以复加的青绿的滤镜,在盛夏燥热的风里,裹挟了一具具缱倦的肉身和一个个茫然的灵魂,去往一个醒不来的梦。
影片中火车青绿色,像是列在海里摇晃的列车。过道,椅背,人物的脸,一场醒不来上的磕睡,车厢联结处的日光灯,过道的门框,车厢地板,过道里摇晃的风,唯一的温度“夏日燥热”……漫漶的青绿色像浓雾,布满导演的镜头,观影的人被摇晃代入,不能拒绝。
男主角是个随处可抓来的角色,无需技术添加,我甚至怀疑不需要化妆师。他在火车上昏睡,他在路上昏睡,他在梦里昏睡,像只不能落脚的倦鸟,不知道往哪里飞,却只能不停的飞,唯独梦里那双漂在水里的绣花鞋是清淅的。他去往别人的故事里,也去往自己的迷芒中,就像苗药的蛊,蚀着自己梦。
他责问同父异母的兄弟,把孩子卖去哪了,手里举着榔头,面对一台刚修复好的摩托车。镜头在那里停留,我等待着自己心里预设的情节砸下去,担心着那个反光镜被击碎。直到最后他把铁榔头掷到地上时,我才明白导演从没曾想过让情感有着这般痛快的宣泄,整部电影得让观众和人物一起在情节里纠缠地半死不活,这种极致在于一种速度,就像大气层某个高层上悬浮的气流,任凭上面或下面的雷电或激流,它固有着自己的沉闷和郁说。
男孩小卫卫在影片结束时再次出现,终究是个本该存有的希望,他的回望像是窥见身后男主角那道长久的目光,那目光像道被拉长的光影,拖着电影一直在进行,原来这在开始的情节里早有预埋。
孩子在墙上钉上一枚铁钉。窗口的光在二十四小时里变幻,铁钉凝固执犟,它的影子被拉长,旋转,磨短,最后在黑夜里消融,我看到了光的吐息,没有热切,像是个不能寄望的生日愿望,每天都会消失,每天又会升起,唯独不能抓住。人在这光影里一直存在,谁都无法挣脱。
那个立志离开要去凯里做导游的女子,灵魂与肉身纠葛不清,在现实的沉闷里无力地生长着一种挣脱的念想。她睁着电影里最大的眼睛,如同鱼缸里的眼睛,望着眼前那个碌碌无志的男孩,不知说什么才好。
镜头里她隐约透着艳俗的红色文胸,是种对现实沉闷的挑衅和恶作剧。摆渡船上错位的钮扣,迷离的眼神,透着厌倦和无趣。她念着格式化的导游台词,机械地介绍着地球仪上凯里小城的坐标,如同迎来早已知晓的每个月的生理周期,木然得像具肉身。
而那个只专注于自己喜欢她的男子,如同一个迷恋某个玩具的孩子。他是个情感单一的动物,心里只是知道自己要对她好,却从未关心到“她”心里想什么,要什么。或许他只是用力在满足自己的某种迷恋,和对方是谁无关。某一刻,我深信认为他是双鱼座,正在以自己以为的方式价值观对人好,其实很多时候是种无声的拘禁和桎锢。
理发店女人说好想去看大海,男主角陈升顺势把这个陌生女人的手拉来放在手背,打开手电的灯,念着诗人的句子:“把回忆塞进手掌的血管里,手电的光透过掌背,仿佛看见跌入云端的海豚”。女人慌乱地挣脱了手,无措地跑出店外。他跟随着来到街角,抢过村口业余乐队的话筒,松散的衣襟,倦怠的神情,用毫无技巧的发音哼唱起动容的《小茉莉》,这是他记得的为数不多的歌,或许只有这一首。结束时,他竟然把受人之托的信物“旧卡带”送给了理发店女人,然后决绝地离开。镜头里我看到理发店女人怔怔地站在那里,手上卡带的名字叫《告别》。
影片中的医生是个老太太,像个幽灵,喃喃地在天台说着她的过去,给人医冶的处方更像是个通灵的巫师:去看看你妈的坟。
老太太是个干净的人,即使穿在身上的医白褂像个火车站无证游医的行头,但她依旧保持该有的整洁。而整部影片唯一干净的长镜头,也正是给了她那个尘封的八十年代老式皮箱。一个被拖出来的皮箱无一丝尘灰,镜头没有花更多时间去拉近,用皮革细纹来证明被长久的摸摩,而是用一个长镜头直接“解封”:一件旧花衬衣,一盒旧卡带,一张年轻男子的旧照片,一段往事……新鲜。醇厚。
她说他吹着芦笙,在“往事”里。镜头没有浪费一点胶片来回忆她青春的样子,但已经足够让我有了无限的画面感。
影片里的鱼缸混沌,一个长久未洗的脏旧容器,盛着鱼兽们的肉身和苟且,透着败腐的腥。镜头拉近的那一刻看到游鱼麻木的表情和张吸的嘴括,没有反抗没有声张,像是长久忍耐下的顺从和屈服后一次艰难的喘口吐泡,更像一次最后的不甘。
镜头里一双同样湿漉粗陋的手伸了进来,胡乱抓住了其中一尾硕肥的鱼,像长满烂牙的猥琐嫖客抓住了年老妓女松驰的奶子,没有亢奋,没有躲闪,一切无趣地仿佛是场说好了结果的赌局,结局任由说好的命运摆布,没一丁点的抗争。
影片里那台破旧的摩托车在山路上盘旋,没有周杰伦在阳明山上飙车送货那般帅气,镜头甚至晃得离奇业余,别说是放杯豆浆来装腔调,就像是放个箱子都得用皮绳捆紧,甚至还不如乡下婚车跟拍的摄影师。正是这样的镜头感,它真实得丢掉了电影的种种技巧,还原了粗糙的真实,让我甘愿放弃对导演和电影的挑剔感,以及对电影票上涂印金额的性价比计较。
好多次镜头出现在贵州山区从前兵工厂留下来的山洞隧道,闪着同样幽绿的光,摩托车在逼仄的通道里与人狭路相逢,无他路可选,如同窘迫的人生。人甚至把房间寄居在里面,窗就是洞口,洞口外就是火车隧道。火车经过时,带着猛烈的风和如炬的光,还有撞击铁轨的巨响,从缓徐到撕鸣到褪去,如同性爱高潮来临时的短促和崩发,然后喘着粗气消然在湿热里,一切带进长长的梦里。身处其境的人,语言成了多余,身体就是唯一可以表达的语言,如同这部电影里长时间的静默,如同这部电影旁白里说着一样:他们在舞厅认识,后来结婚,在一个小房子里。边边有个瀑布,声音很大。他们在家只有跳舞,不讲话,因为讲话也听不到。
这是部没有希望的电影,也是部永存念想的电影。像是赎罪,更像是了却,人等着在梦里重新醒来,重新上路。电影中的“他她们”活着,无关坚强,只是活着,如同影片中那些张大了嘴的鱼,仿佛读着影片中诗句一样的旁白:我好想去看看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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