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老头

　　个人最偏爱一个词：老头。真的，从上初中时就喜欢老头这个称呼。那会儿能幻想，走在上学放学的路上，老一个人走神，想着自己要是突然变成一个老头该有多好。找两个从小一起长大的伙伴，住一起去，弄个小池塘爱养什么养什么，弄个小花园想栽什么栽什么，然后一块儿堆打牌，扯淡，钓鱼，挣养老费。然后买一堆想看的书，不用怕父亲揍，不用担心母亲呵斥，也不用烦老师催促提高分数……

　　就这么一直把老头这个词放在心里，呵护着，期待着。明知道老头的状态肯定没设想的那么好，甚至现实应该是相反的，一旦老了，就愁身体，愁生活费，愁日子怎么过得那么快。但是偏爱就是偏爱，种下了就拔不掉。

　　既然是想象，无论好无论坏都还没到老头的地步，那么叫我小老头吧，我乐意听。

　　没想到天天上班下班，还真遇见一个老头，就在东直门地铁站通道口，笔直地站着。他每天的穿着都一样，黑黄条纹的T恤，浅灰色的裤子，干净合体。他还戴着幅老式的眼镜，分辨不出来是近视镜还是老花镜。

　　他就那么站着，等着身边过来过去的人把手里看完的报纸给他。他小心地叠起来，压扁捋平，塞进脚边的手提袋子里。

　　他不讨要，更不盯着你；得到了也不感谢，只微微一笑。从来没见他说过话，也没见他改变过站立姿势。偶尔有别人跑到他前面去跟人家要报纸，他也不愠不怒，一如平常。每次看到他，我的脑袋里就会跳出欧洲电影里那些伫立街头靠拉小提琴生活的乞丐，花白头发，衣着得体，目中无人，怡然自得。

　　于是，每看到他，心里一路聚集而来的污浊和浮躁就悄悄淡去一些，有时，甚至会忍不住自己给自己一个微笑。

　　那老头靠着这些报纸维持一天的生活？或者为了老伴儿孱弱的身体积攒小钱买药治病？还是他实际上是个环保的老头？呵呵，无论怎样，他需要的是一份又一份报纸。

　　如果你在早晨经过东直门地铁站，见到了这个优雅的老头，麻烦你把手里看过的报纸给他。如果你没有报纸，顺路去地铁站的另一头领一份，反正那些报纸看不看都一个样。

小保安

　　小保安在我们办公室所在的小区楼道口值班。

　　那是地下一层的进出口，因为关了地上的门才采用的。小保安每天站或坐在门边上，上班时看我们进去，下班时看我们出来。

　　留意他是因为他那张脸太稚嫩了。我一向估不准别人的年龄，但是他我敢保证，他肯定没有18岁。他眼里的懵懂和小心，茫然和庆幸，都让我在那几十层阶梯上得下得很是不安，还有些惭愧。我在他这个年纪，也一样青涩懵懂，但是那会儿我在花父母的钱，在合肥的一个学校念所谓的书。

　　他呢，每次看到他，不是在玩弄胸前那条廉价的保安制服上的领带，就是百无聊赖地坐在楼梯上，让眼睛随着每个人的脚步移动。我真希望他能躲躲懒，去看看外面的天气，和旁边酒店的前台姑娘聊聊天。但是他没有，就那么茫然又小心地打发着他的十六七岁的时光。

　　这种不安伴随了几天之后，我忽然觉得我也许可以帮他点儿什么，这样我才可以安然自若地走那一层楼的阶梯。带几本杂志给他？或者把我的那些再也不会看的旧书给他？杂志和书都装包里了，但是真见着他了，我不知道怎么给他。他老在楼梯上坐着，碰见有人来就抬头看两眼。

　　我站着把书递给他？还是像大哥哥那样无所谓地丢在他工作岗位——一把旧旧的椅子上？

　　正犹豫着呢，他盯着我笑了笑，以为我有什么事要问他。

　　后来，我有点落荒而逃的意思。

　　我不知道我这样是什么意思？拯救？我们那杂志，在如今这个社会不贻害人就算好事了。而那些所谓的纯文学的书，它连我都救不了，能去救谁呢？

　　还有我未形成的行为——我流浪了九年了，我漂泊了五个城市，我现在什么状态，我还要去拯救别人？我还能拯救？

　　很庆幸没把行为做出来。否则我会再也不敢走那条通道的。

　　奇怪，第二天就没见着那个小保安。不知道哪去了，换了份工作？换了个岗位？

　　我不过是滴水，他也是滴水。只是，不再在一个杯子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