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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他们抄吧
一直到走进考场的时候,我们才忽然明白为什么和我们志愿者搭配着监考的是一些稚嫩的面孔。显然,这些面孔是洪校长安排的,因为在出发前往镇上的时候,我们特地询问过监考的事宜。洪校长没有回答,只是笑了一笑,现在想来,那笑容都有些诡异了。
作为洪山中学的第一批支教的志愿者,洪校长似乎并没有领会我们的到来是什么意思。半年前,我们在城市的校园里依据想象列出关于半年支教期一个又一个阶段的计划,现在基本上都泡汤了。原因太多,这里的学校没那么一穷二白,老师或校领导不会一个人教全校的学生,所以我们的到来,不过就是学校里的一点风景。这里的学生也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纯朴而洁净。这么说似乎带着情绪了,事实上半年来我们还是给了这些学生们不少东西,至少,他们知道了外面——就是他们一直向往的大城市是怎么回事,他们知道了那里有污染,天不蓝,云不白,有酸雨和沙尘暴,消费水平还特别高。但是,这些都没法阻止他们对走出去的向往。因此,他们的勤奋和努力大多数并不是他们的本性,他们的本性其实是贪玩儿——这也是所有孩子的本性。也就是说,他们带着拼命性质的努力,其实是有功利性的。这个功利性指向哪儿,我们一直很模糊,等进了考场,我们却一下明白了……
一年一度的中考。在出发前往镇上考场的路程中,看到那些学生们眼里放出的光,我心潮起伏得眼角竟然要湿润了。
考场没有我想象的寂静,在慌乱地争夺早已定下的位置后,在等待考卷的时间里,每个考场都嘈杂得让我们诧异。学生们根本安静不下来,除了他们和面前课桌上考号的联系,他们的状态可以用一锅粥来形容。他们念了八年的中小学,慢慢都从萝卜头变成小伙子大姑娘了,但是田野里烂漫小花似的性格收不住敛不起来。事实上我们也不想让他们收敛,因为两天的中考之后,能抓得住救命稻草的,从洪山中学的历史来看,寥寥无几。
原因再简单不过了,搭得上县一中这条船的学生,才能维持自己的目标。但是在上这条船的路程里,分数是唯一的武器。我们也想不出,在这里除了分数还有什么能更公正地决定他们的命运。但是,离船最远的,就是洪山中学,从地理位置上看,他们窝在县里最西北的角落;从可能上看,他们的英语老师连一篇课文都不能流利地念完……
似乎就是在开考前的杂乱中,我们明白了一个志愿者和一个初二的学生搭配着监考的意义。他们,是要穿着板正的外套,来掩饰补丁套补丁的衬衣。那些拥挤的课桌和边上留给监考老师的宽敞的通道,不用对比就让我们恍然大悟了。他们要用抄袭,来累计分数的高度。
半年的支教期到了,这次中考的监考其实算是我们支教的结束语。细细想来,我们为期半年的所谓支教,又何尝不是一场外套掩饰衬衣的过程呢。也因此,在昨天的会议中,我们是想用一次公正的监考来作为我们的结束语的。监考之后的总结会,就是我们的外套。
据说镇教委领导和各校校长会组成流动监考小组巡视考场。可是我的考场里的秩序已经不在我的控制范围内了。那个和我搭档的学生一直坐在教室门外的椅子上,用双脚轮流踢那把椅子的一条椅腿。偶尔的,会慌忙站起来一路小跑着消失了,等他回来时我才知道,他又给我添茶水去了。他总是带着满脸的微笑让我喝茶——是想让我多去厕所吗?这个小诡计多少带着点儿可怜。可是在我去厕所回来时,考场里确实没有纸和笔的摩擦声,只有交头接耳,还有纷繁的纸条传递。我脸红脑涨地用黑板擦敲击着桌子,其结果是迅即的肃静,和满场惊愕的眼神。
坐在门口的搭档用他还没变粗的嗓门纤细地咳嗽了两声,考场里突然安静下来,随后,流动监考小组到了。我轻轻松了一口气,气急败坏地迎了上去。洪校长喧宾夺主地从流动监考小组的队尾大步抄了上来,摇着手示意我不用说了。
每个地方有每个地方的情况,让他们抄吧。
洪校长的脸微红,声音里竟有些央求。他的行为明显带着点儿哀意,这丝哀意把我震在那儿,半晌没挪动,也出不了声。队首的领导微笑着点了点头,不知是向我示意还是同意洪校长的低语。
扭回身,我默默地坐在我搭档的椅子上。其实我本来也不该表达我的愤怒的,让他们抄吧的念头已经在我心里生根了。
结束了监考,我从大家的脸上都读到了类似的信息。是的,这个结束语的总结会不用开了,大家的选择都一样。可那又怎么样呢?在这些学生慌张的交头接耳中,在他们传递来传递去的答案里,其实百分之六七十都是错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