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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女子有情,宁有如杜丽娘者乎!梦其人即病,病即弥连,至手画形容,传
于世而后死。死三年矣,复能溟莫中求得其所梦者而生。如丽娘者,乃可谓之有情人耳。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第云理之所必无,安知情之所必有耶!
这一段话一再被引用作为了解汤显祖思想与《牡丹亭》主题的锁钥,这是不错的。只是这段话说得实在精省,多数人只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对《牡丹亭》的了解始终只在入乎其中的人物与情节中兜圈,乃无法同时产生另一种出乎其外的鸟瞰式的全盘视野,以作为内缘视角的支援,扩大我们对这个作品的感知意识。如果一旦我们愿意转移观视的角度,就会发现入口原来近在眼前。换言之,既然《牡丹亭》是一个爱情神话,那么就从神话的观点去解读它,应该是合理又自然的道径了。
杜丽娘的至情能量创造了《牡丹亭》超越生死的爱情神话,她的爱情之旅,实是一种灵魂的冒险。我们若透过神话大师乔瑟夫?坎贝尔的神话论述与话语(《神话》,台北:立绪,一九九五)来了解这个美丽的爱情神话,便可以发现其中隐喻的深层结构讯息。神话原是人通向内在生活,发现自我之钥,也是寻求自我与现实社会和谐的指南。在《牡丹亭》故事中,杜丽娘由生活在精神的荒原、接受自然的情色启蒙,经历梦境而到死亡与复活的过程,已构成英雄历险的神话原型完整模式。它与成长危机的原型冒险具有相同的涵义,象喻青春期的心理转化与精神成长。
她感受到爱情是大自然的恩赐,人类最美妙的经验。原来真正的爱情是一种内心的触电,一种致命的掳获感,而且真爱只为那特定的人鸣响。这就是她梦中的亲身体验,对她而言,梦中之爱完全是真实的与唯一的,因为那正是心中所爱,无可比拟。从此她拥有了自己的爱情,拥有了自己的感觉,也拥有了自我的个体意识,一个内在的世界。灵魂之爱的体验是无可取代的,她是再也不可能安于父母与社会的制约安排了。但是礼教垄断的荒原上,是开不出生命热烈的情花的;得不到真爱的满足与希望,杜丽娘的生命,似乎真的在荒原上枯萎了。她为思念梦中之爱而病而死,看似玄虚,底里隐藏着看不见的存在的真实,这就是“理”无“情”有。
在神话中,死亡是冒险的英雄寻找灵魂之泉常常必须付出的代价,从反面看杜丽娘之死可视为对于荒原的抛弃,自我保存之道。死亡是完全走向内在,在死亡中杜丽娘保全了她的爱情,她的感觉,她的经验。所以写真的自画像留下了美丽生命的线索与信念。死亡在这种情境下乃变成通往内在自我肯定的考验,也是从危机与困境逃遁的出口。在相对的意义下,死亡又是冒险追寻的入口。像所有的历险英雄一样,她必须进入不测的黑森林,降到地狱——黑暗的深处,与毒龙搏斗,杀死心中的恐惧,增强信心与勇气。所以她以深情通过地狱的审判,再度确认肯定梦中之爱,并且获得追寻真爱柳梦梅的自由。通过这一心理转化的杜丽娘,开始展现行动的能力。在找到柳梦梅之后,她变得主动而大胆。爱情追寻的结果,完成了性的结合,实现了爱的满足,杜丽娘终于寻找到她生活中欠缺失落的爱情,克服了生命的危机,但这还不是她历险之旅的终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