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苇鳽歇在树上，呆呆愣愣，一动不动，让我随便拍。

一般黄苇鳽是不肯上树的。虽然它是涉禽，却也并不爱像别的水鸟那样在浅水中悠然踱步。它天生胆小，常常躲在密集的挺水植物间不愿现身，藉着芦苇香蒲荷叶掩饰行迹。发现很难，拍它更难。这只上树的鳽儿，应该是只幼鶵，亚成鸟，刚刚长成大鸟的样子，却没有大鸟的见识，并不知道这个世界潜藏的危险。因此飞上树来，将自己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而且满不在乎。

自然要拍它。先用相机拍，再用手机拍。手机拍的可以即刻发出去给人看。然后录像。然而所得的照片一模一样，几乎每张都是上一张的翻版。甚至连录像都是。录出来的它缩着脖子，瞪着眼睛，如一张固定照片从左往右横拉一遍，没有动作，毫无变化，只有沙沙沙的背景声。

凡鹭都爱发呆，且极有耐性，身形一旦凝固，便如画在纸上一般，似乎从此不再动弹。黄苇鳽又是个中翘楚，发呆本领更为高强。鳽儿上树，虽然是个好模特，但拍来拍去都是一个样子就没劲了。要不走吧，远处各种鸟儿叫得热闹，去拍它们吧。又不舍得。平时看到香蒲丛中一只鳽影都如获至宝，对着它一阵猛拍。有时在塘边久久守候，哪怕守个空也无怨无悔。今儿运气好，它就在自己眼前，怎可轻言放弃？可不放弃又待怎地，难道陪它发呆，毫无意义地接着将它这傻模样复制下去，一直到它飞去为止？左右为难。最后决定还是陪它：给自己半小时，且在塘边学老僧入定，养一点浩然之气。

不曾想只等了几分钟它就动了。先是伸出脖子，引颈朝高处张望，然后缓缓四顾，再然后开始梳理羽毛。它肯定看到我了，只当是透明的，并不理会。忽然来了几只小莺，围着它啾啾乱鸣。又忽然撞过一只乌鸫。将它惊了一跳。一群灰喜鹊绕树而飞，喳喳嚷叫，它便扭着长脖子追随鹊儿警惕着它们的动静……它的动作大致如升格镜头，舒缓有韵律；偶尔倏地摆头，迅疾如电，又让我想起鹭儿叼鱼那短促而精准的瞬间。手中机器自是按动不停，得了些自认为还算不错的画片。

今儿日记题名，本想叫秋鳽。因为秋意满塘，荷花谢了，荷叶黄了。

可秋鳽是另一种鳽鸟的专用名，在这儿用不得。

那就叫鳽趣。与鳽儿相伴发呆，许多乐趣，惟有自己懂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