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读《窗子以外》
(2010-04-10 17:29:27)
标签:
窗子以外疯杈柳枝林徽因文化 |
分类: 生活笔记 |
我的书桌,紧靠南窗,窗外正前方,是本小区的高楼,左边是另小区的高楼。中间,离着四五十米的地方,有一座L型的两层的幼儿园,屋外铺着塑胶地面,还散放着孩子用的室外游乐设施,平时经常听见孩子、老师戏耍时的欢叫声。其实,站在阳台上,还可以看到西边那个设计得很精致的花园,可惜我写作的时候,目光被一堵突出去的空调墙挡住了。
设想一下,整日看着这些水泥森林,是多么的枯燥乏味!幸亏,在幼儿园和这栋楼之间,有一条窄窄的绿化带,种着一排柳树,那柳树很高了,柔软的树冠刚好齐着我的窗台。前些日子,枯黄的柳枝上绽出了小小的嫩芽,眯眼看去,正像古诗里说的,像一层若有还无的“柳烟”。逐渐地,这烟浓了起来,不是若有还无,是实实在在了。这几日,柳枝已经缀满了柳眼,微风起处,秋波潋滟,一派春色。当然,我也知道,前院的玉兰已经初绽,晚樱和迎春也孕足了花蕾,还有,草坪上的绿也已然很放肆了。
我忽然想起,好多年前,曾看过林徽因的散文《窗子以外》,现在印象已经完全模糊了。那是写景的名篇吗?她是怎么描写窗外的景物呢?我从书橱找出她的文集,找到这篇文章,细细读了一遍,没想到,这一读,赏春的心绪完全被打乱了。
林徽因的窗外,有两树马樱,几棵丁香,榆叶梅横出疯杈的枝条,海棠每年只开两三朵有着虫眼的花,还卷着一点焦边的边……她的目光,显然主要不在这些花木上面。她还看到了送煤人的黔黑的脸,送米人肩上沉重的米袋,赵妈夫妇的争吵,已经走了很多路,一袋烟后还要走很多路的看不清脸庞的乡下人。她感叹:“那里不是没有颜色,声音,生的一切活动,只是他们和你总隔着个窗子——扇子式的,六边形的,纱的,玻璃的!”
她接着写,一个有钱的妇人出了门,坐上了雇来的洋车,“但世界仍然在你窗子以外。长长的一条胡同,一个个大门紧紧关着。就是看着的,那也只是露出一角”,无论是坐在瓜棚下缝缝作作的一个女人,抓住不会走路的孩子,伸出头来唤那卖白菜的另一个,还是装菜的那辆车,或是对面撞见的粪车,你能了解他们吗?还有那高高的大衙门,和外面隔着的就不仅仅是窗子了!在街心和店铺,她看到急急忙忙买东西的人,飞快地跑着追赶电车的男女,克己省俭赚来一次奢侈的光头汉,她心里完全没有喜悦,她为自己平日的靡费,感到惶恐、空洞、彷徨。
“没想到不管你走到那哪里,你永远免不了坐在窗子以内的。”“不管你的窗子朝向哪里望,所看到的多半则仍是在你窗子以外,隔层玻璃,或是铁纱!”这就是她的结论。
即使学者到陌生的地方考察,那无形的窗子仍然存在。“接触和认识实在是谈不到”,窗里窗外的隔阂,永远不能消除。窗外是劳作、奔波、挣扎、穷苦,窗内是奢侈、悠闲、烦闷、无聊。这是两个世界,两种生活。窗外的人固然不了解窗里的人,窗里的人,也永远不能了解窗外的人。
她继续写着窗外的见闻,连带着她本人的联想和遐思,甚至,她设想,一个人,如果不是背着照相机的旅客,而是做小本买卖的商人,会怎么样呢?你“需要全副的精神来走路,得计算一路上每吃一次烧饼和几颗沙果的钱……”
文章游荡着不可知论的幽灵,弥漫着浓厚的悲观主义情绪。读者似乎只读出了一个知识女性对下层人民的悲悯,对社会裂痕的哀伤,以及对自身优越生活的愧怍和不安。
然而,在文章的结尾,高潮出现了——
那一天早上,有人到一处山明水秀的地方探古寻胜,在一个关帝庙里见到一个铁铎。这个铁铎是这个叫赵庄村的吕姓村民,从一个外国牧师手里买下的,说这万历爷赐给庆成王后人的宝物,绝不能让它流落出境。明庆成王的后裔怎么会姓吕?原来,明朝灭亡以后,另一个朝代的皇帝不放心,赐了他们新姓,但这朱家后裔还是用一种特殊的方法,让后人不忘他们是这一脉的子孙。
“这样一来你就有点心跳了”,林徽因写道。
昨天,你雇来的打水洗衣服的小子,不也姓吕吗?他原来是皇裔贵族的骨血呢,而这位吕姓王孙的妈,正是给你送饼的那个老妈子。
林徽因表面是说,窗外的风景是看不透的。“算了算了!你简直老老实实坐在你窗子里得了,窗子以外的事,你看了多少也是枉然,大半你是不明白,也不会明白的。”
其实,她是明白的。她一定大有铜驼荆棘,故宫离黍之感。
我们,经历了这么多风风雨雨,当然心里也是很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