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走了总共超过五十公里的山路。早晨醒来后是九点钟，太阳耀眼明亮，空气清新，浅草被霜，溪边冰薄。我们各自去洗涮，李映辉则坐在羊粪上开始作画。四周果然山色如画。天是那么的蓝，蓝得充满爱意，似乎是爱人的笑眼。山风从谷底刮上来。坐在帐篷边上晒太阳，吃东西，欣赏山色。这是个多么美丽的清晨啊！

 

今天的行程在我们心目中，将相对轻松得多。事实上也是如此。

也是山势连绵，不过一山更比一山低。峰回路转，过第一道桥。我们走错了路，石滑脚软不敢跳过，干脆脱鞋过溪，好凉的水，晒着太阳，洗过的脚好舒服。一桥与二桥相去甚远，中间是缓慢的慢坡，满坡青草，已经开始发黄。

 

二桥之后看到连绵不断的天山雪松，青翠欲滴，浓荫馥郁，我甚至闻到了松树与冷蒿的香气。然后是石门子，一层层石门相连相接相通，别具幽趣。

 

泉水叮咚，相伴一路。忽而静水深流，幽映碧潭，忽而雷鸣万壑，奔腾咆哮。有时铮铮淙淙，如鸣琴雅乐，有时瀑布高悬，如匹练飘举。山溪从松间奔出相会，怪石从地底探头相望。

 

松根在地下握手，怀抱巨石安卧百年千年。怪石在崖间不甘平静，跃跃作势欲飞去补天。薄土填山，满地松针松子滋养了自己。白云无心，有时来山头与冷雪相伴。

 

去路走也走不完。每转过一座山峰都回头看看。景色好美，好美，每一寸风景都记在心间。天地给人如此丰富。我们本可从世间所有一切得到幸福。

 

二桥与三桥相去很近。潭中石头清澈，大气，美丽，突兀。但是搬不走。看一看，夸一句好美的石头。松树土那么薄，却长得那么秀美，挺拔，干净，帅气，摸一摸，夸一句好美的树。有小小的金黄野花开放。蒲公英的小伞已经举起。有小小的蝴蝶飞来飞去。有金黄的蜜蜂来蛰我的手，还有艳丽翠绿开紫花的蝎子刺，留下辛辣的一吻，需要山泉解毒，方能不长包。于是饱灌山泉，拿来清洗创口，果然奇效。

 

四桥五桥相隔不过百米。之后山势变得平缓。山门快到了。群山如屏风掩映，回头已经看不见雪山的冷光。再见了，可爱的美丽的雪山的脸。突然伤感，不舍。假如我是一位牧羊女，我是否愿意在这里长年累月与青山绿水相伴。假如我是一个修行者，我是否愿意在这怪石清泉边终日冥想。假如我是一位诗人，我是不是在这里会停止所有的搜索枯肠的吟哦。是不是不再寻章摘句。

 

“天地以造化与你游戏。
神以他的方式爱你。”

他的游戏之局如此大，如此奢侈，浪费，千变万化。
人心，算计，机巧，在这里，不过是换来轻微的一哂。轻悄悄的喜悦叹息。风过耳，隐没入松林间了。

 

过五桥后河谷如履平地。但我的脚已经不肯抓地。我几乎无法走路。只是拿脚在挪自己。脚触处酸痛，条件反射一般不肯用力。我只能平移身体。身体也有底线，我竟然无法勉强自己。

 

据说要过七道桥才能出去。看见了一对一对的夫妻树，三四五棵抱团的家庭树，还有一株已经死去，一株孤独挺立的相思树。小叶白杨辉映着秋天的晚霞。抱着路边一棵千年白杨树哭。我走不动了，我就在这里罢，我也做一棵树。暮色降临在河滩上，实在走不动了。

 

向导牵着马驴丁丁当当经过，他们接过了法师，现在已经出去到了谷口，车子也停在外面等着接应。只有二十分钟的路程。二十分钟我也走不动了。

 

有一个陌生人牵着我昨天骑过的驴子走过来，问我要不要骑驴出去。很高兴，于是骑驴出去。过六桥，原来六桥就是最后一道桥。看见了熟悉的人，来接的车子停在路边。蓬头垢面坐在山边石头上，吃西瓜，喝姜汤。太饿了。除了早上一根火腿，中午一块面包，一整天没吃什么正经东西。

 

收拾行李，跟向导致谢告别，为我们不能实践的喝酒约会互相道歉。坐上车，归心似箭地回到吉木萨尔。发誓要吃羊排火锅。下车后拿着行李到宾馆，腿抬不起来，上不了宾馆门前的台阶。王涛出来接着东西，说我们都变得又黑又红。石总也来接见，说辛苦了，一起出去吃清汤羊肉，但当时并不觉得怎么累。喝了四五碗奶茶。晚上兴奋地睡不着觉，躺在粮玉宾馆的床上数星星，一直数到凌晨四点。清晨方朦胧睡去。

 

翌日并无不适感，只是觉得无力，没有胃口。对一贯的嗜好都丧失了兴趣。第三天整个白天坐在房间里写日记，也没有感到什么不对劲。直到那天下午去北庭古城，无意间走上了一段石子路，瞬间，关于走路的痛苦记忆全部通过脚底涌上来。脚痛，火辣辣的痛，无力的酸痛。赶紧走到平地上，尽力让双脚平静。一身的关节也在那一刻同时痛起来。我才知道，我确实需要一个完整的彻底的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