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我站在长宁街左起第十个路灯下,夜空中没有月光,却显得很明朗。对面高耸的松江大厦与其它商业楼连在一起,霓红闪烁,在夜色里俨然就是华美辉煌的长桥。
这是春节前夕的夜晚,虽然寒风凛冽,可几乎所有的人都被节日的气氛所感染着,满怀希望的等待着。然而此刻的我,心里甚是焦躁和恐慌。
早晨,我刚踏入办公室,小陈就将电话筒伸给我:“赶早不如赶巧,你的电话。”然后又神秘地在我耳边低语:“是女的哎。”我想一定是丽雪。
“你好,你是林若萌吗?”
是个陌身生女人的声音,很冷。
“是的,您是?”
“我想求你一件事。”声音变柔。
“可是……”我弄不准她的目的,不免有些犹豫。
“电话里不好说,请你今晚八点在长宁街第十个路灯下等我吧。”
“可是……”电话挂断。
我很踌躇,手拿电话筒呆了很久。
也许,我现在来了就意味着一种冒险。
风更冷了,我将手伸进大衣口袋,焦急的踱着步子。抬腕看手表,正好八点。
也许是一种直觉,我发现远处有人向我走来。
她中等个头,穿一件正值流行的红呢子大衣,颈上系着一条白丝巾,使她显得更加瘦弱纤巧,一种郁郁的端庄神气弥漫着她的整个姿态,而且生动的反映在她的脸庞上。
她快跑了几步,乌黑的长发随着白丝巾一起飘动。“若萌,你……真的来了,谢谢你的信任。”
“你认识我?”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女孩,我不得不承认她的美丽,端庄的鼻子,略带稚气的嘴角,只是眼睛里盛满的却是忧郁和茫然。
“我在永良家见过你的照片。”
“你是?”
“我是徐菲。”
天,我差点叫出声来,她竟是徐菲。
“你,找我有事?”我的声音异样的发抖,心怦怦乱跳。
她抬起头,凝视着头顶的路灯,喃喃地说:“第一次我就是在这里见到他的,原来定的是第九个,后来我说第十个吧,双数吉利呢。”她的目光竟有些痴迷,她又直视着我的脸说:“永良真的要在春节前结婚么?那个……女人是谁?”语毕,睫毛抖动,竟有两颗泪珠滚落下来。我生平第一次见女孩子落泪,原来美丽的女孩落泪也是美的。更何况她与我用心灵默契地对话了那么多日子呢……
一想到这儿,我的心不禁怅然。
“是真的,上星期我帮永良买的沙发。”
“求你帮帮我。”她猛地拉住我的手。她的手真凉,这么冷的天,她竟光着手走来。
“你们是好朋友,你的话他会听的。我想见见他,他怎么可以扔下我同那个女人结婚呢?如果,他仍坚持这样做,我会让他后悔一辈子的!”她的眼里放射出一束比风还要冷的光。
“不。”我急忙说:“你千万不要做傻事,我会尽全力帮助你的。”
她含着泪冲我勉强笑了一下:“那好吧,我等你的消息。”说完她转身走了。此时我的思绪竟也杂乱无章,默默地呆站在路灯下,看着她孱弱的身影在风中一点点的消失。我这才猛然想起,我怎么没想到要送送她呢?
这该死的永良!你不是说全部都结束了吗?为什么复员后又去见徐菲呢?又有什么资格去追小雅呢?混蛋!看你如何收场!可对于徐菲,我又算什么呢?是好汉,还是伪君子?我忽然感觉自己的心如抽丝般在隐隐做痛。
02
在部队服役的第二年,我和永良同时从连队调入营部,我任文书,他任通信员。由于我酷爱文学,又常想潇潇洒洒写几部大作,我参加了一家文学刊物的函授学习。永良闲着没事儿的时候,就翻我的教材看。一天,他指着一首小诗傻笑,我一见便知是个女孩子的诗,署名徐菲,题目是:寻找太阳树
告别纯真的童年
扬起小小的风帆
驶向人生又一港湾
勾画出无限的春天
别了过去的岁月
浑浊的记忆中
对着星儿流泪
我要把泪珠的晶莹
悄然收集
把沙漠滋润
化做一束冰凌花……
我说写的不错。“不,你看地址。”永良用手一指。我这才发觉,写诗的女孩竟是我们家乡松江市第二中学的。原来永良这小子在这方面下工夫。我知道永良没有女朋友,每次丽雪寄信来,永良总有几分羡意,这次我想是个机会。永良早就按捺不住,“你瞧,这名字就不俗!我顶不喜欢女孩子叫什么‘花’啦‘叶’啦的。”我笑。“你还了解人家什么呢?”永良不耐烦了,拿起我的小说教材走了。
午饭后,永良神神秘秘将我拽进了他的房间,拿出一张写满字的稿纸。我接过来一瞧,竟是他写给徐菲的情书。看来这小子想找女朋友都想过头了。再看内容,尽是些“爱呀”“想呀”之类的烂词儿,我说永良你小子不感到脸红和肉麻呀?
“徐菲一定是个追求高雅,对人生、爱情充满幻想浪漫型的女孩子。你想与她相识,首先应该以一个普通朋友的身份去和她联系,相互了解,培养共同的爱好和追求。这才是了解一个人的品质和内涵最得当的方式。何况,我们都太年轻,能了解人生多少呢?”
永良狠狠拍了一下桌子,大叫高见,继而又摇头:“可我这两下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看还是你帮我这个忙吧,你打草稿,我抄一遍就寄。”
几年后,我真的很后悔,为什么当初头脑发热帮永良这个忙呢?
半个月后,永良拿来了徐菲的第一封回信。
我发现徐菲和现在的一些女孩子一样,有的时候思想单纯而可爱,还有的时候,会显得多愁善感。她们往往忽视甚至不敢正视现实生活中的欢乐与痛苦、欣慰与失意,和人生的起起落落、岁月的冷酷无情。而是把自己置身于一种跨越时空的完美的理想的幻想中。这种女孩子对于各种自然现象也会产生不同的感触:下雨了,她会顶一把碎花伞,在冷雨中伤感的徘徊;飘雪了,她会像一只快乐的小鸟儿,在雪原上飞来飞去;起风了,她会踩着枯叶铺成的小路任思绪在风中摇弋。然而,有着如此细腻、丰富情感的人,却往往是脆弱的;她们无力承受生活的挫折和失败,经常以逃避或麻木的方式来解决这些问题。如果徐菲将来能遇到一位睿智、冷静、坚强、品格高尚的朋友相伴,她也许会把握好人生的航向。但是,永良是这样的人吗?
信中说,她来年面临高考,可她又对诗歌爱不释手。她希望永良告诉她怎么办?我立即写了回信,告诉她要以学业为主,千千万万!高考成功的话,标志着人生的一个转折。
永良一边抄一边嘀咕:“人家要是考上大学,能瞧上咱大兵哥?”
来年,也正是我们服役期满的日子。然而,我有一种预感,徐菲高考不会成功。
我在路灯下呆站了一会儿,才缓缓地向回家的方向走去。到家后,母亲说:“你怎么才回来?丽雪来了,问你到哪儿去了。我告诉她说你可能去永良家了。对了,丽雪让你回来后去医院找她。”
我这才记起。丽雪和小雅今天值夜班。可不知道为什么,我此时一点情绪都没有,更没有心思去见她们。徐菲的如怨如诉、永良的刚腹自用,丽雪的目空一切、小雅的妖娆俊美,仿佛已成为一种沉重的负荷,向我逼迫而来,产生一种莫名的痛楚潮水般向我的内心深处袭来,一阵阵的此起彼伏。
“小萌,你怎么还不动身呢?”母亲又在隔壁催我,她了解丽雪的性格。
看来,我还得去医院,想必是我真的有点怕丽雪。
我骑上自行车冲上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