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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谈 |
(1)
隶属于河北省管辖的燕郊镇距离北京市区约三十公里,这里的房价及房租较之北京相对便宜,因此成为很多北京上班族夜晚栖息的巢穴。他们白天在北京工作,夜晚又要匆匆赶回河北睡觉。晚上十点以后,直达两地的公交停驶,便有很多人在公交站台附近拼车回家,一车五人左右,每位乘客付给司机十元车费,倒也不贵。
在三十分钟的归途中,同乘一车的陌生人常常会有交流。司机会问乘客分别住哪儿,乘客逐一回答“夏威夷”、“上上城”、“福成小区”等等。
随后,话题展开:
“上上城房价多少了?”
“八千多了吧。”
“我买的时候五千多,你呢?”
“我是租的房子。”
沉默片刻……
一位乘客搭腔:“我去年买的,夏威夷,七千五。”
“多少平?”
……
没房子的人,很少说话。
(2)
有一次,我是司机,半夜十二点上来一位发型奇特的年轻人,下大雪,见站台无人,不再等待,出发,回家。
一路无言。
快到目的地“上上城”的时候,年轻人突然开口:“您住哪栋?”
“12栋。”
“多少钱一平?”
“800元一月。”
“租的?”
“是!”
我明知答案,但出于礼貌,似乎想要满足对方什么,便补充一问:“您是买的房子?”
“是的。”
“多少平?”
“嗯……”年轻人沉默片刻,“三十八平。”
“首付多少?”
“五万。”
我踩了刹车,年轻人付我十元,下车,消失在茫茫的雪地里。
他是个理发师。
(3)
三年前,我搬居北京,一位朋友来我家作客,一进门,他就赞叹道:“哇,房子搞得不错嘛,很有情调!多少钱一平?”
“哦,房子是租的,不贵。”
明知答案,但出于礼貌,又似乎想要满足对方什么,我问:“你呢?”
“啊,我啊,早就买了,在通州,一万二一平,便宜。”那种语气,非常“谦虚”,毫无攀比之意。
我也识相,赞叹道:“不错不错!”
……
(4)
八年前的一位因还不上信用卡而遭银行起诉的苦逼同事,失联五年,突然有一天跟我联系上了。对方迫不及待地半夜驾车与我相约咖啡馆聊天,我很感动。整个聊天过程不足三十分钟,谈话的核心内容如下:
“我已经换了三套房子了。”
“嗯,不错。”
“最近在顺义区又买了套别墅,正在装修。”
“嗯,不错!”
“现在我每月经手的流水一个多亿。”
“嗯,很不错!”
“不太想跟老人住在一起。”
……
聊天结束,我发现我根本没有插上几句话,一直扮演着倾听者的角色,倾听对方忆苦思甜的故事。
我纳闷,八年未见,有必要跟我这么一五一十地交代你的个人财务状况吗,我只是你过去的一位普通同事啊,又不是曾经抛弃你的那个女孩。
不过,我还是祝福这样的人。虽然我并不期待我们会有更多的话题可聊。
(5)
酒席上,一群朋友闲谈,大家都称赞刘老师的书画作品牛逼。
谈文艺、聊国是、拉家常,聊得好好得。突然,王老师张口就来:“过几天,我第二套房子到手了,到时候请刘老师给我几幅作品装裱房间啊。”
“好的好的,没问题!”
然后,大家继续喝酒,聊人生。
(6)
香港来了一位商人,经中间人介绍,与我喝茶。
我关切地问:“戴总对北京的天气还算适应吧?”
“还好啦,天气很晴朗。”对方非常平易近人,虽然身家不菲也丝毫没有抬高自己的意思。
“住哪个酒店,需要用车就跟我说,我帮您安排……”
没等我说完,中间人就插话:“人家David在北京有房有车,马上要开几家分公司呢。”那是一种非常崇拜的语气。
戴先生有些尴尬不悦,立刻打断中间人的话,对我说:“感谢感谢,哪里哪里,做点小生意罢了。”
一次愉快的谈话,被中间人充满势利等级的话语搞得乌烟瘴气。
(7)
前不久的一次饭后散步,遇到两个中年人边走边聊,其中一人向另一人打听如何乘车去某个偏远的地方。那人说:“乘943快速公交,一个小时,高速直达,我在那里刚买了套房子,钥匙还没到手……”
我感到特别奇怪。
房子的魔力竟如此之大!
似乎任何话题、任何场合、任何关系都可以跟房子扯上关系,似乎我们不谈房子就失去了交谈的趣味,似乎不谈房子我们就刷不出存在感了。
似乎我们的谈话、风度与追求都被房子打败了。
奇怪的房子?
2016年首发于《新华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