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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父亲和母亲

(2015-08-28 14:02:50)
标签:

情感

分类: 小说



我的父亲和母亲

文|张怀旧

N年前,母亲肚子大了,村计划办来人要求刮胎,放下一句狠话:“如果生,不分地,没口粮。”

不分地,没口粮,这是非常严重的一件事,是要饿死人的。

父亲说:“生!生下来就是中国人,我就不信能饿死,只要我有一口吃的,他就饿不死。”

后来我就出生了,一直活到现在。

 

一九八三年,全国严打。父亲经办一起强奸杀人案件,领导要求必须将嫌疑人法办(死刑)。但经调查取证,父亲给出的结论是:事实不清,证据不足。

案件随即转为他人经办。

没多久,法庭公开审判,公检法最高领导及相关办案人员全都到场,他们一致认为犯罪嫌疑人犯有强奸杀人罪,事实清楚、证据确凿,应受到法律的严惩(死刑立即执行)。就在法官一锤定音之际,审判长出于尊重,问我父亲:“老张,你作为此案的前期经办人,对庭审结果有什么意见吗?”

父亲说:“事实不清、证据不足,强奸杀人罪名不成立。”

——三十年后,当父亲向我口述这件事的时候,我即刻就震惊了,我可以想像就在我家一墙之隔的审判庭内,父亲那正直响亮的苏北口音,足以让很多人羞愧脸红。

法庭二百多人,一片哗然。

谁也没有想到父亲敢这么说话,他竟然站到了“犯罪分子”的一边,甚至有同事在他背后小声议论:“老张你要死啦!”

在那非常时期,父亲这么做,用他的话说,“那可是要丢掉铁饭碗的啊!”

“既然这样,此案重新审理,择日宣判,休庭!”审判长当庭宣布。

 

一个月后,法庭判决犯罪嫌疑人有期徒刑三年,缓刑二年,当庭释放。

“嫌疑人”一看,命保住了,就没再上诉。“他是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民,不想惹事。”父亲对我说。

父亲的一句话,避免了一起冤案,挽救了一条生命。

之后的很多年,那个“老实巴交”的“嫌疑人”总想通过某种方式感谢父亲,但都被谢绝了。

父亲的工作没丢,一直也没当官,直至退休,铁饭碗。他感谢党。

 

母亲花甲之年,有一次走在胡同的小道上,一辆快速行驶的轿车将她刮倒在地。司机下车询问伤情,母亲起身,拍拍身上的泥土,说:“没事没事,你们走吧。”对方就走了。

母亲到家才发现,膝上出现了几处淤青,她贴了几块膏药,这事就算过去了。

 

还有一回,母亲蹬着三轮车买菜回家,身后一辆飞驰的电动车将她连人带车撞翻了几米远,她的头颅重重地磕在地上。

肇事者是个三十来岁的女人,她下车扶起母亲连声说:“对不起对不起,要不要去医院检查一下?”

母亲连连说:“不用不用,你走吧,没事。”

那女人坚持要塞给母亲二十元钱,母亲收下了。

回家之后,母亲的脸肿了,肿得我们都快不认识她了。

做儿女的都很心疼母亲,责怪她:“为什么就这么算了?怎么不让她带你去医院?万一要是……

“我有医保,没事的啊。”母亲说。

“那你为什么要收她二十块钱?”

“收了她的钱,她心里会好过一些。”母亲又说。

半个月之后,母亲的脸上才消肿。

 

这就是我的父亲和母亲。一个信党,一个信基督。

 

可就是这样的一对夫妻,吵架吵了大半辈子,有时甚至大打出手;一个理直气壮,一个得理不饶人。年轻时,母亲曾因此有过几次自杀的念头,据她本人讲,每次她都是因为孩子没有长大而坚持活了下来。

随着年岁增长,两人拌嘴的机会越来越少。直到父亲年逾古稀,有了老年痴呆的症状,夫妻二人才从此不吵不闹和睦相处。母亲每天给父亲做饭,为他按摩,陪他入睡。母亲时常还会唠叨几句,父亲也不回嘴了,只是呵呵一笑。

从小到大,我一直以为都是父亲的不是,其实也不尽然。夫妻之事,恐怕就连做了一辈子检察官的父亲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陌生人都能无私对待,爱人更要包容理解”,提起过去,我经常这样教育他俩。两人听罢总是连连点头,就像一对淘气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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