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从仇人到偶像

文｜张怀旧

我在家里排行老五，从小父母比较宠爱娇惯，有什么好吃的都紧着我来，条件最艰苦的时候也没饿着我。同样作为男孩的老四比我大四岁，因为我的出生，他在父母面前失宠了，作为孩子，他可能多少有些难过，这很正常，我想。我们之间常常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引发争端，结果都是因为父母偏袒我而让他受了不少的委屈。

作为哥哥，大事小事应该让着弟弟，关于这一点，老四做得确实不错。问题是，作为弟弟的我，年幼无知，常常得寸进尺，蛮横无理，记得最过分的一次是我用小马扎砸伤了老四的脑袋。那时候，他十岁，我六岁，他并没有跟我一般见识。但是因为这件事情，老四跟我之间似乎有了隔阂，从此对我变得严厉起来。

有一次，母亲炒好一盘菜，刚刚端上桌子，我不洗手直接就抓了一把送进嘴里，老四非常气愤地搧了我一耳光。

我一整个暑假都顶着烈日赤脚出去捉蝉、游泳，有一次差点淹死在鱼塘中。开学前几天，我的头顶起了疥疮，老四发现我的暑假作业还只字未写，气得把我从小伙伴家狠狠地揪了回来，让我很没面子。因此我在父母面前嚎啕大哭、要死要活，并躺在地上打滚，声称再也不上学了。我试图把所有的罪责都推向老四。

还有一回，我手欠，用削笔刀将人民法院门牌上的油漆大“院”字给削了，门卫发现了就告诉老四，老四开始不相信，为此跟门卫大爷狠狠地吵了一架。当他后来得知此事的确是我所为，便狠狠地骂了我一顿。

我八岁那年的一个星期三的早晨，父母天不亮就去伯父家帮忙办喜事了，老四跟我发生了比较严重的口角，我一气之下独自撑着雨伞步行二十公里来到伯父家，告诉所有人，老四欺负我。听说那个星期三，老四旷课找我一整天，吓得都快哭了。我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我不想让他好过。

我还有个随地吐痰的毛病，父母批评了我很多次也没用，老四就看不过去，常常逼着我擦去地板上的痰渍……

比起两个年长的姐姐以及那个排行老三的长兄对我的纵容与爱护，我始终认为老四对我太过严苛，我觉得他并不爱我，他是故意跟我过不去。我与老四的这种疏离关系一直僵持了很多年也未得到缓解，严重时双方更是大打出手。悲愤委屈的时候，我甚至用水果刀在手腕上划了一道深深的血痕，并写血书发毒誓：与老四从此断绝兄弟关系。我记得我有两年的时间没有主动跟老四说过 一句话。

我曾坚决地认为，我这辈子跟老四不会再有来往，他就是我的仇人。

直到我十九岁离家上大学，我跟老四的关系也未解冻，我们就像两个陌生人，鲜有交流。

大学毕业之后，父亲告诉我，在他拮据的时候，刚刚参加工作不久的老四没少赞助我在外求学的生活费，他还因为我的学业而推迟了自己的婚期。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一度认为这是父亲的杜撰：事实上父亲并不了解我对老四怨恨有加的态度，全家人都没有洞察到我与老四的异常，因此父亲没有撒谎的必要。

我忽然想起很多年前的一个晚上，父亲与母亲吵架——那是吵得最厉害的一次：母亲性格刚烈，即便泪流满面也不甘示弱，作为一家之主的父亲也绝不让步，当他对着母亲抡起拳头的时候，有四个孩子默默流泪，没有人敢上前阻止即将发生的一切。只有老四，他突然冲上前去拦在父亲的面前，大声呵斥他的父亲：别动！

父亲顿时傻眼了，此前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场面，我清楚地记得，他缓缓放下拳头，独自走向屋外，一句话也不说。母亲也不闹了。几个孩子全都松了一口气，其中包括两个二十多岁的姐姐。从那以后，父母吵架的次数便越来越少，规模也渐渐缩小，直至消失。

老四当年只有十六岁。五个孩子，只有他为母亲挺身而出。

不知怎么地，从那以后，老四在我心目中的形象渐渐发生了细小的变化，这种变化很微妙，不易察觉，并且这种变化并不足以缓和我与老四之间的矛盾。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似乎认识到老四的十六岁是那么地与众不同，他的所作所为渐渐被我正视，并油生一丝敬意。

多年以后，我经营公司，资金链断裂，打算抵押房产，小额贷款。我硬着头皮找到在银行任职的老四，结果老四不同意我抵押房产，坚持要给我汇款二十万。

我再一次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发誓要付给他利息——对此，老四大声呵斥我：你要给我利息，我们就不做兄弟了！他那口气，就像小时候呵斥我不要随地吐痰一样。

收到老四凑足的二十万（这是他作为一个四线城市银行小职员不贪不腐努力工作至今的全部积蓄），我看看自己手腕上的伤疤，觉得自己特别可笑。

我从不追星，我也没有偶像，我思考了很久……我心中的那个位置，是不是一直为他而空着？他可是我十八岁之前恨之入骨的“仇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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