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青春期决定了女人的一生
(2014-02-10 10:34: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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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的青春期决定了女人的一生
洪水拿起“2B”铅笔在素描纸上给安东妮出了一道选择题:
关于你肚子里的种,是下列哪位高人留下的:A、高老师;B、小混混;C、范时光;D、李夜。他将纸和笔交给安东妮,让她趴在小桌上思考,并补充:“可以多选。”
安东妮看了看题目说:“洪水你把我当什么人了?你是不是接触不三不四的女人多了,心理有阴影了是吧?”说完,她朝一旁的小柳看了一眼。
安东妮话中有话,并有了一定的针对性,如果继续说下去,洪水担心小柳受伤,所以趁小柳还没有完全领悟安东妮的话,他很快转移了话题。他说:“好吧,我不问了,你自己看着办,不如我给你画张画吧,留个纪念?”
安东妮脱去外套、内衣,露出隆起的肚皮,坐在煤炉旁边——这样她就不觉得冷了。但她这次的心情不算很好,所以她没有完全脱掉长裤,只是将裤腰褪至脐下,露出少许的黑毛。小柳打开了炉门,让火苗更旺。待轮廓勾勒出来,壶里的水已发出吱吱地响声。
半个钟头多点,水,沸腾了,洪水宣布收工。安东妮穿上衣服,并请小柳给她倒杯开水。这幅画完成得比以往都快,一是因为天气太冷,洪水怜香惜玉;二是因为画家面对新的生命,灵感涌现,下笔精准,一气呵成。
这是一幅水粉画,有十九世纪印象派大师的风范。画中,洪水在那圆鼓鼓的肚皮上插了一枝盛开的玫瑰,那花朵从肚脐生长,茎茁壮,叶茂盛,新新生命被赋予了爱情。这一创作灵感,据洪水后来讲,来源于插在卫来坟头的那把斧子。画的左下角,是一张男人的脸,模糊不清,像梵高的笔触,这男人大概就是孩子的父亲吧。右上角,是一只“8”号台球,台球呈乳白色,长有尾巴,像是一个被放大了几十亿倍的精子。画面色彩浓郁,构图立体巧妙,明暗处理得当,寓意深刻、回肠荡气,视觉效果朴素、自然,给人以静穆、苍茫的心理感受,并充满了强烈的迷幻色彩。洪水将这幅画命名为《意外》。
安东妮喝了一口开水,倾身一看,问洪水:“咦?我的脸呢?怎么只画了肚子,没画我脸?”
洪水说:“你还要脸么?”
说完,他用几枚旧图钉将水粉画钉在了墙上,并嘱托安东妮:“这几天准备去医院打胎吧。”
对于打胎一事,安东妮不熟,她问小柳熟不熟,小柳说不熟;她又跑去问高丽熟不熟,高丽说不熟;最后她跑去找王客,王客说,熟。
王客让安东妮准备五十块钱,择日去县医院妇产科办理打胎事宜。安东妮一摸口袋,没钱,于是她去新华书店门口赌球。安东妮那天球感特别差,每到出杆之时,肚里的孩子就蠢蠢欲动,搞得她心烦意乱。五局三胜制,安东妮一连输了三局,剩下两局不用打了。对手是个光头,伸手向安东妮索要一百块钱。安东妮说先欠着,再赌一把。对方不允,说没钱就肉偿。所谓“肉偿”,就是让安东妮陪他睡一觉,说得具体一点就是安东妮让他干一炮,两清。
安东妮一听这话,解开棉袄扣子,掀起毛衣,露出雪白的大肚皮,说:“我怀孕了,你干吗?”
光头一看肚皮,觉得很美,说:“干!”
安东妮抓起“8”号台球朝葫芦似的光头狠狠砸去,光头大叫一声:“啊!”台球弹了回来,落进了底袋。光头开花,血流满地。
远处响起了警笛声,光头抱着光头坐上了一辆人力三轮车向急诊的方向赶去。
安东妮也坐上一辆人力三轮车,没多远就遇见去新华书店买磁带的范时光。
她招手让范时光过去,范时光走到她面前。为表尊敬与严肃,她将身子挪下车,站立,问:“山地车卖得的五十块钱还在吧?”
“怎么了?”
“快给我!我有急用。”
“什么用?”
“打胎。”
“不行!我这钱是用来买霹雳舞曲磁带的!”
“行!那算了,我再想其他办法。”
安东妮坐上三轮车,走了。
范时光进入新华书店,看到了许多《荷东》与《猛士》,封面有美女及怪兽,包装很精美。售货员是个年轻貌美的姑娘,梳着长长的辫子,长得就像演员,但这不代表他愿意将口袋里的人民币交给她,他认为安东妮更需要这五十块钱,霹雳舞并不重要。
当范时光把五十块钱交到安东妮手上的时候,洪水拍拍他的肩膀,小声地说:“兄弟你怎么这么不小心!”
打胎要紧,范时光懒得解释。
王客说话不算话,没个人影,安东妮只好让范时光好人做到底,陪她一起去医院。范时光答应了她,但又开始担心起来,他担心在医院碰到熟人,又怕医生批评他小小年纪就学会干坏事,那他可就冤死了。
打胎路上,安东妮与范时光同乘一辆三轮车,她说:“放心吧,范时光,这黑锅不会让你背的。”
到了医院,范时光低着头为安东妮挂了号。
妇产科男医生一看肚子,啥都没问,直接告诉安东妮这胎没法打了。“没什么特殊原因的话,能生就生吧。”医生说,“如果强行流产的话,恐怕大人会有生命危险。”
安东妮思量许久,一时拿不定主意。
范时光问安东妮有没有什么特殊原因非要流产。
她说:“好像也没什么特殊原因。”
“为了你的生命安全,还是生下来吧。”
“行!那就听你的了,范时光你不会害我吧?”
“这孩子又不是我的,我无利可图,有什么好害你的?”
回去的路上,范时光请安东妮帮办一件事。她让他尽管开口,并承诺只要她能办到的,一定帮忙,绝不含糊。
“记得上次跟你提过一次,就是等你有空时候,帮我去殴打吴玲玲一顿,这骚货不讲道理、不识抬举,她娘的!”
安东妮一口答应。
回去一想,安东妮觉得不对,怎么小柳一直不怀孕?这么长时间也没见她吃药啊。她与洪水两个人,是其中一人没有生育能力还是两人都没有生育能力呢?还是他俩有什么“绝招”没有告诉她?这事得问问清楚。
安东妮首先找到洪水,问他平常是怎么避孕的,是算准了“前七后八”的安全期还是体外排精。洪水说,都没有,正常房事。洪水又给出了一个看似合理的解释:小柳的生殖系统还没有发育成熟,不具备受精的条件。
安东妮不完全相信洪水的说法,她又背着洪水去找小柳。小柳正在阿超店里焗油,胸前围着的一块脏兮兮的白布几乎将她瘦小的身体全都包裹。阿超将一条旧毛巾拧成麻花下锅前的样子,沿小柳的发际线箍了一圈,扎起来,固定;然后他一手端起一只黑乎乎的铁罐子,罐子里盛满了黑乎乎的焗油膏,另一只手用一把断齿的梳子将焗油膏均匀涂抹在小柳的头发上,很娴熟、很仔细、很专业。店里的双卡录音机正播放着音乐专辑《让我们轻轻的告诉你》。小柳闭着眼睛,嘴唇随歌词一张一翕。
安东妮对着镜子里的小柳问:“柳儿,你怀过孕吗?”
录音机音量太大,小柳没听清,便回了句:“什么啊?”
“你怀过孕吗?”安东妮放大了嗓门。
小柳突然睁开眼,看着镜子里的安东妮,说不出话。
阿超的嘴角向上一翘,没说什么,继续干活。他小心翼翼,生怕弄脏了小柳。看得出,他比平常小心多了。
“为什么我怀孕了,你却没有怀?洪水说你没有发育好,我不相信。”安东妮显得有些急躁,“你一定用了什么好办法,就不能告诉姐吗?”
小柳的脸色很难看,不知如何回答是好,毕竟旁边还有个外人。
录音机里的磁带放到了另一首歌《我不想说》。安东妮一听,冲过去“啪”地一声按下“STOP”键,音乐停了。
“轻点轻点,哎哟喂,有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怀孕嘛,有话好好说。”阿超心疼自己的录音机,并借机安慰安东妮,他不希望顾客在他店里吵架。
“我不是说怀孕是多么大的事,我就想问问柳儿为什么不怀孕。”
“你去问问老板娘吧,去年她带我去医院做过一个小手术。”小柳说。
听到这话,安东妮便不再追问了,她相信科学。
安东妮走过去,摁下录音机的“PLAY”健,屋里屋外的喇叭又都唱起了那首《我不想说》。
焗油完毕,小柳看到墙上贴着的价目表上写着“焗油:20元”,便掏出钱递给阿超。
阿超连连摆手说:“算了算了。”
小柳坚决不同意,硬要塞钱给阿超。最后两人僵持不下,阿超收了小柳五块钱。
临走的时候,小柳说:“谢谢超哥。”
“超哥”脸红了。
在过去的半年里,范时光对吴玲玲的感情丝毫没有淡漠,相反却愈加醇厚。如果没什么特殊原因,他每天中午都会准时站在走廊上目送她放学,下午又目迎她走上教学楼。只有这样,他才会激动地奔赴球场或平静地走进课堂。事实上,他从来就没有什么特殊原因,他每天如此。他预感到再过几个月,高考之后,他将与吴玲玲永别。思索至此,他便会拿起纸笔,试图给她写一封情书,但写了没几句他就写不下去了,他发现自己跟她没话说。说什么?说高考试题吗?说“我爱你”吗?不!这太俗了。为她讲述东方红旅社以及盛世楼的故事?他什么也不想说。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将艾浪的耳机塞进耳朵,将音量调至最大,听《荷东》与《猛士》,困了累了就不知不觉地进入梦乡。第二天早上才发现单放机绞带,电池没电了。他打算就这样一直听下去,一直听到他与吴玲玲诀别的那一天。
寒冬的积雪渐渐消融,万物开始复苏,老槐树长出了新芽,河道两旁又被农夫种上了油菜,原先斑点狗皮似的堤岸覆盖了一层嫩绿的草皮,远远望去,像是涂了油彩的球迷的脸,坟旁的沟壑就像他们裂开的嘴唇,城市的污水经坟地流进废黄河,大桥上站满了黄大的学生。
从三月份开始,毕业班每月要进行一次高考模拟测试,学校会将各人各科的成绩汇总成两张表格,一张是年级排名,一张是班级排名,人手一份。排名靠前的同学,老师会让他们继续努力;排名靠后的同学,老师会让他们奋起直追;排名垫底的同学,老师什么也不说,直接将他们的座位调到最后一排。大部分老师都是这么干的,但刘洋除外,他一视同仁,不会因为排名的变化而经常调换学生的座位。范时光与艾浪不想占用靠前的座位,便主动要求刘洋将他俩调到最后一排。他们这么做,不是破罐子破摔,而是预见了自己落榜的命运,想把有利位置让给那些有希望上榜的同学,如:周全。刘洋答应了两人的请求,范时光与艾浪顺利地坐在了最后一排。这么一来,他俩即便旷课,教室也不会显得空旷,没人注意最后一排。范时光陪艾浪去县体育场一连跳了几天的霹雳舞,把嘴唇磕破了,当他再次见到李夜的时候,对方竟然毫无久别重逢之感。于是他与艾浪又去废黄河边练习了半个月,在此期间,范时光终于学会了横叉:两条腿分开,前列腺着地,第三条腿挺着。
李夜的模拟考试成绩总是名列文科第一,偶尔发挥失常则会排在第二。虽然范时光是文科,但他总找郭大庆索要理科班的成绩表,然后在那张表上默默寻找吴玲玲的名字。吴玲玲的名字一直出现在前二十名,这是个不错的名次,处于一类本科分数线之内。再看看他自己的名字,一直徘徊在最后几行,与艾浪、王客相邻,与吴玲玲相隔甚远。
夏虹在的时候,王客的学习成绩一直处于中游,上个专科没问题,如再加把劲,上个本科也很轻松。自从夏虹走后,王客的成绩直线下降,他没有了固定的性伙伴,更没有了爱情的束缚,所以他便更加肆无忌惮地跳舞、勾搭社会女青年。他的房间没有白装潢,现已充分发挥了它所蕴藏的巨大性潜能。在勾搭社会女青年的过程中,王客一旦失手就会花钱玩东方红旅社的妇女,时间长了,他跟那些妇女就成了朋友,高兴时喊她们一声“大姐”,“大姐”一高兴就不收钱了。周全不无嫉妒地说:“王客家的录像厅生意最好,他有钱得很呢!”
时间长了,王客的成绩一落千丈,与范时光及艾浪一同垫底。但他脸皮不薄,一直占着教室的中排座位,并且不觉得难为情,身患癌症的刘洋对此也不会说什么。刘洋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但他还是每天晚上坚持到教室巡视、抽烟、咳嗽。王客很少旷课,从面相上看,他又颇为憨厚,因此他的存在不会影响教室的窗明几净,从而他可以与优等生李夜等人坐在一起不是专心听讲就是谈笑风生。不了解情况的人,一定以为他是个好苗子。
周全父亲临死的时候曾许下遗愿——希望儿子考上大学,这样他就瞑目了。周全铭记了这一点,这么多年了,他一直为此不懈努力。正是他父亲的遗愿帮他暂时地戒除了手淫,全身心地投入到高考冲刺中去。很多人会有疑问:咦?周全今天为何要将手淫遗忘?为何突然地健康!是什么力量促使他的骤变?
从那以后,实验楼的化学仪器及女生的内衣便很少丢失了,即便偶尔失窃也没人再去怀疑周全,是伟大的高考改变了周全青春期的病态心理与生活习惯。
安东妮的肚子越来越大,这并不影响她的球技。赌球为生的她,现在信誓旦旦地要为孩子的奶粉钱作准备了。考虑到光头可能给她及胎儿带来危险,安东妮换了个场子,跑到北门化肥厂门口“花皮”的地盘上打球。
北门的球桌档次不高,一阵风吹过,台球徐徐到了袋口又自动往回滚,于是安东妮很生气地责问老板:“这是什么破台子,明明打的不是缩杆怎么台球后退了!”
老板觉得自己很冤,说:“风!是风!”
安东妮无奈并苦笑着,继续击球。她靸着已经流行了两年之久的脚丫拖,身穿淡黄色抹胸睡衣,大腹便便,嘴上适时叼根过滤嘴香烟,伏案,瞄准,出杆。“啪”地一声脆响,球进了。
周全见此,叹息道:“唉,男人的青春期决定了女人的一生。”
就是在这样的球桌上,安东妮用一个星期的时间赢了一千元钱,这相当于陶大海一个月的工资。然后,安东妮回到新华书店门口,找到了光头还清了赌债并赔偿了对方的医药费;除此而外,她还给范时光送去了两盒霹雳舞的伴奏带,她不想欠任何人的。从那以后,再也没人敢在安东妮面前说起“肉偿”二字,而小混混们又开始打量起她的肚子来:孩子的父亲是谁?这个恐怕只有安东妮自己知道,她一定知道,否则她怎么敢留下这个种?她到底知道不知道,其实谁也不知道。■张怀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