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上了一个喂猪的女孩

　　
　　如果你深爱的女孩装了一口的假牙，你介意跟他接吻吗？
　　我不介意！
　　可是，当我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她已经离我而去了……
　　
　　三个月前，当我第一次在养猪场见到她的时候，她正在喂猪。
　　我向她伸出了宽大有力而干净的手，说：“你好！”
　　她丢下饲料盆，将手放在围裙上擦了擦便伸了过来握住我的手，微笑着说：“你好！”
　　“你平时，就这样喂猪，累不累啊？”
　　“还好啦！”她说。
　　与此同时我注意到她露出了两排整齐皓白的牙齿。她笑得如此甜美。
　　令我不解的是，养猪场的工人，牙齿怎么会那么白？
　　矛盾吗？
　　不矛盾！
　　我很快意识到这种想法只是我个人的偏见。
　　
　　后来我从养猪场技术员那里得知，她是来这里实习的大学生，畜牧养殖专业毕业的她，不怕脏不怕累，自告奋勇地当起了一名种猪饲养员。
　　我是县食品加工厂的采购员，负责不定期从各家养猪场成批采购成熟的肉猪回去加工上市。平时工作清闲的时候，我会带着单位的质检员下乡，到各家养猪场视察肉猪的饲养与生长情况。
　　就这样，我认识了她，一个二十二岁的城里姑娘。
　　
　　即便是用来喂猪的围裙，系在她的腰上，也如踢踏舞女一样，让人怦然心动。
　　有一次，在猪圈旁边，我问她：“你穿着白丝袜喂猪，就不怕弄脏了么？”
　　她笑着说：“我没穿丝袜。”
　　我弯腰朝她腿上仔细瞄了一眼，果然她没穿丝袜。“天哪！你的腿怎么跟那只小猪一样白……哦……不,,,,,,”我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比喻不够恰当，“啊，你的腿……怎么跟你的牙齿一样白？”我改口道。
　　“先生，您太幽默了！”她笑道，“哈哈哈！”她露出了两排皓白的牙齿。
　　
　　从此，我就爱上了她。
　　然后我就开始约她。
　　一天傍晚，我走到饲料棚对她说：“等你喂完了猪，我们一起去街边的那家‘猪友餐厅’吃饭吧！”
　　她露出了两排洁白的微笑说：“为什么呢？”
　　“跟你探讨一下白甲猪的配种问题。”我谦虚地说。
　　“好吧。”
　　
　　就这样，我们从公开的约会到秘密的幽会，从相敬如宾到左拥右抱，翩翩君子与窈窕淑女的特质很快就被我们抛之脑后。
　　我常常问她：“你那么喜欢小猪么？”
　　每到这个时候，她就说：“是啊，我觉得它们很可爱，可一想到它们长大以后就要被人宰杀又觉得它们好可怜。”
　　“那以后我们生一群小猪仔吧，哈哈！”我说。
　　“你真坏，你是猪啊！”她说。
　　“是的，我是最爱你的那头大肥猪，我要你每天给我喂饭。”
　　“哼！改天让他们把你也宰喽！”
　　“哈哈哈哈！”
　　
　　在一个吃饱喝足的夜晚，在堆满饲料的大棚里，我轻吻了她。所有的猪都睡着了。
　　我说：“实习完了，跟我到城里去吧！”
　　她说：“不！我热爱这片土地，这里有千千万万头小猪在等着我去喂养呢。”
　　“难道我在你心里，连一头猪都不如么？”我生气地说。
　　“亲爱的，我不是这个意思！”她说，“我是想，你留下来，跟我一起喂猪，有什么不好呢？”
　　“可是，你每天面对那么多傻不拉叽的猪，就不感到厌倦和乏味么？”
　　“但是，到了城里，每天面对那么多自作聪明的人，你就不感到恶心和烦躁么？”
　　“不要以你对猪的贤惠来亵渎人类的尊贵！”
　　“不要以你吃了几斤猪肉来标榜你的高贵!”
　　“你跟我抬杠对么？”
　　“亲爱的，你把自己跟猪作比较，有意思么？”
　　此时，我已经愤怒得不想再与她理论下去，看来我只有通过通过一次高级的交配才能说服她了。我将她深情地拥在怀里，她抬起头，我看着她的脸，深深地吻了下去。我们的舌头搅和在一起，她如可爱的小猪一样低吟。我解开了她的围裙，伸手向下探去。我们的牙齿发生了猛烈的碰撞，我用力吮吸她的口腔，试图吸净她体内的全部氧气，让她窒息在我高贵而野蛮的爱中。
　　“咯噔”一声，我们彼此的嘴唇陡然分开了，我被弹出了一米多远。同时我也发现，在我的口中含着一样东西，我将这个硬邦邦的东西吐了下来，一看，是副假牙。
　　此时的她，已经说不出话，借着窗子射进来的灯光，我看到了她的嘴，瘪了，就像个老太婆。
　　我终于意识到，这几个月来，我亲吻的不是嘴，而是几块小石头，——抑或是几个瓷器？铁器？我不得而知。
　　“你的牙是假的？”
　　她点了点头。
　　“你爱我么？”
　　她点了点头。
　　“你真的想留在这里喂猪么？”
　　她点了点头。
　　“别骗我了！我早就知道你跟这里的技术员好上了。”
　　她使劲地摇头。
　　“你的假牙欺骗了我的初吻，你知道吗？”
　　她流着泪，使劲地摇头。
　　“你连牙都是假的，你还有什么是真的？”
　　她所有的动作与表情全都停止了，只有泪水还是流动的。
　　她蜷缩在一个饲料麻袋上。
　　我扔下了那副已经残缺破损的假牙，独自一人走掉了。
　　
　　从那以后，我对她怀恨在心，很长时间没去那家养猪场。
　　后来从同事那里得知，她们家族遗传了一种无法治愈的牙科疾病，导致所有家庭成员十八岁以后牙齿便会逐渐脱落殆尽。
　　假牙跟爱情有关么？没有牙齿的人，是否就没了接吻的权利？我时常这样反问自己。我恍然意识到，这又是我一个固执的偏见，我内心的愧疚感因此愈加强烈了。我常常在梦中听到我们曾经对彼此说过的话。
　　我想给她配一副世上最好的假牙，让她戴着，小心呵护，永不再脱落，然后一生一世都与她深情地接吻……可到哪里找那么合适的假牙呢？
　　我又来到了养猪场，试图找到那个系着花格子围裙露出皓白牙齿飘着长发正在喂猪的她，我想告诉她，我愿意一辈子留在这里陪她喂猪到老。
　　可惜，技术员告诉我，实习结束后，她就离开了那里，没人知道她的去向。
　　我拿了一个铁盆，走进饲料棚，搅拌了一些饲料，呆呆地独自走向了那群嗷嗷待哺的小猪崽。
　　
　　
                                         张怀旧 2010-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