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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车一夜

(2009-03-18 14:35:05)
标签:

情感

分类: 小说

列车一夜
□张怀旧

  “几点到?我安排人去机场接你!”
  “不用了,我坐火车,上铺,硬的。” 
  “要不要给您订房,大概住几天?”
  “不用了,大概要住上一年半载的。”
  “你想吃什么?刺身,还是生蚝?”
  “吃你!”
  “想得美!”
  “要不喝点啤酒?还是红酒?或是白的?”
  “你想酒后乱性,还是死了这条心吧!我白酒能喝二斤。”
  “带你去看海,那里很多鸟。”
  “看过了很多鸟人,就不用看鸟了。”
  候车室里,我通过短信一一回复远方不同的朋友。同时对另一座城市展开了丰富的联想。其实我很清楚,在我到达远方的时候又将对这一切失去全部的兴趣,然后,呆呆地坐在一张椅子上,或躺着打盹,不久可能又要迫不及待地返回。可这次我发了毒誓,绝不能再背叛自己的理想,否则在返程的途中又将满怀绝望。
  栖身于某个城市的角落,除了温度与地名的不同,我似乎难以感受到自己身居何地,也只有身在途中,才能体会到自己的颠沛流离与无所事事。一张张熟悉而陌生的面孔从我眼前掠过,有些让我淡然一笑,有的让我耿耿于怀,有的让我难以割舍。比起现在我左顾右盼所看到的匆匆行色,留在我记忆中的那些人,更能激起我退票的欲望。
  但是我忍住了,忍住不让屁股离开那粘有瓜子壳的椅子。看了看票,才知道自己将要到达的是哪座城市。——是的,目的地是我在售票口随机选择的,比点菜点歌点小姐还要没有原则。
  检票口栏杆内外分别站着一男一女,男孩检完票走了几步又回头当着众人的面深深地吻了栏杆外的女孩,然后头也不回地拉着一大箱行李走了。女孩站在那里,想哭,却没有眼泪。但此时,我的眼泪已经快要落下。
  我躺上了卧铺,将手机设置为飞行模式,然后就睡去了。大约睡了二十分钟,觉得肚子有些痛,于是就下去上厕所,到厕所门前一看,厕所不让用,女乘务员说火车还没开,暂时不能大便。于是回去继续抱着肚子睡觉。
  醒来时,城市的街灯刚刚远去,火车开了不足五公里。我想,难道我就这么走了吗?似乎应该给这座城市留下点什么吧!于是穿好已经脱掉的裤子,穿过狭窄的通道朝厕所走去。女乘务员看我急匆匆地走来了,便从屁股上拉下一把铁拐子,将厕所门打开,很冷酷地走进了隔壁的乘务室。我连声谢谢也没说就冲进了厕所,稀里哗啦地喷出大约2L的痢疾,我长叹了口气,就出门了。走到了半途才发现,我的坏习惯让我忘记了冲马桶。当我转身回到厕所门前的时候,只见那女乘务员已经打开了原本被我虚掩着的厕所大门,提着个小铁桶在里面拧开了一个水龙头开始放水,屁股撅着,朝外。她见我来,并没有责备我,而是从隔壁另一扇小门里找出一把刷子,对我视而不见地回到厕所在便池周围使劲地刷了又刷,最后又将满桶的水冲了下去。我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粪便溅出了便池。我并没有因此而愧疚,我觉得这乘务员只是做了她的本职工作,做得比较出色而已,如果我向他们领导反映,或者在列车意见薄上写下一些好话,她也许会得到表扬或嘉奖。这并不仅仅是因为一坨没有成型的粪便所致。
  她很平静坐进了乘务室,一手翻起一本杂志,一手托起耳朵,面朝窗外或隐或现的村庄,尽量不让任何人看到她的脸。我自作多情、自以为是地认为她这是在逃避我,——一个拉肚子的乘客。
  我回到走道的座位上,久久没有睡意,一手托腮看着没有风景的玻璃,心想,如果肚子不好的话,海鲜怕是吃不上了。
  火车继续向前行驶。我想我必须抽支烟了。
  去了厕所门外,我椅在车门巷道的防火板上点起了一支“经典1956红塔山”,烟雾弥漫在狭小的空间里,风从脚下的空隙蹓了上来,随即又钻进了我的肚脐眼,——我的西服是虚掩着的,就像那扇厕所的门。
  突然,小腹剧痛。我欲推开近在咫尺的厕所之门,却显示“有人”字样,只好蹲在地上作痛苦状,同时楚楚可怜地四处张望,试图寻找能够帮助我的人。餐车来了,是个大姐,那腰比餐车还宽,足以约等于那女乘务员的两倍,她恰到好处地堵在车厢连接处,如果发大水,她一定可以起到堤坝的作用。我不得不让道,就像小孩子蹲在地上屙了一堆屎然后又艰难地挪向一块新的版图。
  厕所的门,徐徐打开,一个老太婆蹒跚走出。我旋即钻了进去,解开了我的“稻草人”皮带,还没完全蹲下,就从半空稀里哗啦地落下一帘淡黄色的瀑布,夹杂着黄豆、面条与龙虾的腿,这样的非自然原生态景观一直持续了十几分钟。还好,这次,那些排泄物,基本上,大部分,都准确无误地涌入便池,然后顺势滑入一个装有底托的黑洞,无影无踪……我猜想,那洞里定是飞驰的铁轨、枕木与石子,或许还有奔驰的骏马……这让我联想到铁道游击队。我还猜想,那些被撞得头破血流的豆瓣、虾皮与死面,一定对我恨之入骨,俨然是个大义凛然的烈士。
  我的眼前一片黄不拉几的景象,当这样的色彩渐渐淡去的时候,我又看到了那位美丽的女乘务员,她依然提着个小桶,不知疲倦地对着我刚才努力发粪的地方反复冲洗。我对此有些不满,凭什么,凭什么我方便完了就要反复冲洗,而别人方便完了却置之不理,——比如说刚才那位老太婆。难道我就那么刺鼻?那么狼藉?容不得半刻滞留?!但就在此刻,作为一个心存良知的人,我优秀的个人素质很快就体现出来了。我系好皮带连忙走过去,断断续续地假装害羞假装内疚地对那女乘务员说:“哦,不好意思……我,我肚子坏了,我来冲把,我来我来……”当我吐出这些字眼的时候我才知道自己并没有假装什么。
  说着我就去提住那小铁桶,并拧开了刚才被她拧紧了的水龙头。
  她没有说什么,只是腾开了一个地方,以便于我进去帮忙。她似乎知道我迫切想为自己的“过失”行为做些什么,所以,并没有阻拦。
  就这样,我学着她的样子,将那间厕所的地板与粪池打扫得干干净净,甚至还想把四面墙壁也统统擦一遍。我这么做,并不是因为我是个勤劳的人,更不是因为自己犯了什么错,而只是出于一种原因,叫“怜香惜玉”。毕竟,这位年轻貌美的高个儿女乘务员,因为我消化道末端的一时散失而做了一些在我看来是下等人才做的事情。我发誓,我那样去帮她,绝无色心,而与自己那不争气的肚子密切相关。
  厕所打扫完了,我洗洗手,准备离去的时候,想要跟她说句话,哪怕是打个招呼也行。但借着还算比较明亮的灯光,我看到了她冷峻而并不严肃的表情、动人却并不高傲的气质。我迟疑了,因为我从未见过如此高雅脱俗的厕所女清洁工,——发型如此端庄,服装如此整洁,就连布鞋也是一尘不染,这种未经雕饰的美,让人不敢露出半点鄙视的神情和丝毫轻浮之举。我抱着暂时不再疼痛的肚子,流连忘返地离开了她。
  这时,车厢的灯灭了,大多数人已经睡去。我躺上了卧铺,翻来覆去睡不着,于是换了个方向,头朝外,头顶枕着梯子的顶端,侧过身子便可以看见昏暗的走道。果然不出我所料,我看到一个婀娜的身影背着车厢顶头的灯光朝我这里曼妙走来,忽然不见了,忽然又出现在我的视野。因为是逆光,所以我看不清她的脸。这忽隐忽现的轮廓,就像一个幽灵,出入于每一排床铺之间。不会是个女贼吧?我突然这么想,同时抬头看了看自己放在行李架上的皮箱子。
  当她走近我的时候,我发现她戴着白手套,正将那些摆放散乱的乘客的鞋一一排列整齐并推进铺下,这其中自然也包括我那双丑陋的破鞋。我勾下头去,黑暗中,我用我那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期望与她的脸不期而遇,也期望她通过我那双并不小巧的鞋得知我就躺在她附近的某个铺位上,然后多看我一眼,哪怕是很轻蔑地一眼,我都很满足。但最终,她还是从我眼皮底下逃脱了。了无生趣的我,渐渐入睡。
  ……
  突然,我感到天花板上有一张脸正对着我,我努力睁开了眼睛,发现她正对着我微笑。是的,正是她,那位令我早已心驰神往的女乘务员!我看到了她的白手套,她双脚踏在梯子上,倒置的笑脸充满慈爱,就像产房护士在视察昏昏欲睡或嗷嗷待哺的婴儿。我伸开双臂用两只手掌去触碰她的面颊,她顺势俯下身子,试图让我拥抱她的整个上半身。当我得知她的两条长腿与大半截臀部尚悬在走道半空的时候,我仰卧起坐般地借住腹肌的力量将上身与肘关节缓慢抬起,将她一把拉了进来,她别无选择地轻轻飘落在我的身上,狭窄的床铺让我们无法翻身也无法调头,两个互为倒置的人重叠在列车的某个鲜为人知的角落。熟睡的人们不知道这里即将发生什么。
  这时,火车像是有了一个趔趄,我猛地一睁眼,发现在我的肚子上压了个装满杂物的挎包,方才想起刚才睡前为了镇痛才这么做的。原来是场梦幻!看着身旁与下方熟睡的几位乘客,我放了一个响屁,但这并不能惊醒他们。火车慢慢地停了下来,除了几声叫卖,窗外昏暗的站台上几乎无人行走。夜,是那样得死气沉沉。
  不知过了多久。
  天亮了,大约一个小时之后火车将到达终点站。走道的座位上排满了人,有人在吃着方便面,那刺鼻的气味熏得我嗓子干痒。有人在闲聊,认识或不认识的,时而看看窗外的黎明,时而挪开两腿为那些踉跄而过的人让道。洗漱间内外站满了人,肩上挂着毛巾,手里抓着牙刷等。厕所的门紧闭着,有人在它的门外徘徊。
  肚子不痛了,点燃了香烟,透过车门厚厚的玻璃,我看到了远处城市的烟囱与高楼。乘务员们也开始忙碌起来,收垃圾,换票卡,收拾行李。
  “昨晚的事,实在对不起啊!”那乘务员忙完了她的事,走进乘务室坐了下来玩手机,趁她空闲的当儿,我站在门口斜靠在门框上,为了掩饰内心的紧张与晦涩,我用一种满不在乎、吊儿郎当的语气对她说。
  她根本就不搭理我,但还是第一次正眼向我投来一瞥,然后又极力不让自己笑出来。那表情,煞是模糊。“你是北京来的吧?”她说。似乎她已经忘记了往事。
  “是的是的。”她这突如其来的一问让我有些不知所措,事先想好的台词顿时全军覆没。
  “你说,水立方是什么做的?怎么那么晶莹剔透?特别是在晚上。”她坐在那里,像是在审问我。
  我低下头去,挠挠头发,一本正经地说:“有人说是鱼泡做的,但我总觉得是避孕套做的。”反正要下车了,我也管不了那么多,就这么随口一答,却不敢正视她。
  我猜想她会这么说:“哦,难怪。太神奇了。”
  但她终究没有这么说,她什么也没说,便起身站到我的面前想要出门,我给她让了道,她锁上小门之后就站到了下车的门闩那里。此刻车厢里的人都已穿戴整齐,眼巴巴地坐在下铺或走道的折叠凳上,一副即将走向未来的架势。
  我拿上了全部行李,提前站到了门口,与她保持不足二十厘米的距离。周围没几个人,我突然想要冒着耍流氓的危险去拥抱她,或者干脆很粗鲁地把她按在车门上狂吻一番,搞得她头发散乱面目全非,然后跳火车逃之夭夭……这些想法在萌生不久又立刻被她职业的笑容给驳回了。她用眼睛的余光上下打量我,就好像洞察了我的全部动机。
  “你说,这火车是向东还是向西开的?”我问。
  “向西。哦……不对,向东。”她说。
  “应该是向南吧?”我接着问。
  “嗯……我也不知道了,是真的不知道,不骗你。”她很认真地跟我说。
  见她手中抓着手机,我毫无把握地问道:“您能留个手机号码给我吗?”为表尊重,我特别使用了一个“您”字。对于这个问题的答案,我不抱任何希望。
  “139XXXXXXXX。”她很流利地说了一遍,只说了一遍。语速很快,毫不犹豫。
  很奇怪,我日渐减退的记忆力此时竟然强达巅峰,死死地记住了这一串号码。我不慌不忙地从虚掩的西服口袋里掏出手机,关闭飞行模式,按了她的号码并拨了过去。我听到了振动的声响,那声响似乎盖过了列车碾过铁轨的声音以及眼前这座城市的喧嚣。她插在口袋里抓着手机的手微微颤了一下,但并未拔出。
  列车进站了,她从屁股后面拉出昨晚的那把铁拐,将门打开之后,我第一个走了出去。就在那一刻,我又进入了迷幻,记忆力弱减为零。站台上很多人,我就像回到了出发的原点,满怀企盼地等待即将发出的火车。记忆中的我,拉着行李,足迹飘渺,通过地道,去了售票处,买了同一列火车次日的返程票。我以为可以再次遇见她,但我的阴谋落空了,这彻底打碎了我往返于那两座城市之间的梦想。吃什么,住几天,美味红酒,海,鸟,人,这些都不那么重要了。
  打开手机,我发现电话薄上空空的,没有一个人的联系方法。我随即又从迷幻中走出,消失在城市如暮的晨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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