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往肛门的地铁
文/张怀旧  2007-11-6

　　
　　“有痔青年，肛后开花!”
　　即便有些潦草，但大茶壶依然能够清楚地辨认出自己诊断书上赫然写着的这八个大字。不，说潦草有些不够精准，应该叫龙飞凤舞。医生写字都这样，一般人不认识，就像甲骨文或少数民族的文字。作为文学青年的大茶壶练过几年书法，尤擅狂草，所以认字对他来说不是难事。
　　再说内容，在大茶壶看来显然过于文学，他因此怀疑医生的诊断过于草率，痔疮就是痔疮，谁都可以长，为什么非要加上“青年”后缀？即便这颗痔疮体积较大，也不至于用“开花”来形容吧？还加了感叹号竟然。擅长文学评论的大茶壶对这样的诊断结果很不满意。
　　但他又不敢提出质疑，毕竟他昨天疼了一整晚上，而且坐在对面的医生呈现出一脸的严肃。
　　并不是所有人严肃起来都是可爱的，并不是所有事严肃起来都是可笑的。
　　写这八个字的人是位年轻的女医生，这八个字所烘托出来的语境让大茶壶呆坐在急诊室内一言不发，他看着女医生的脸，好像在哀求什么，又好像受了什么委屈，他此时此刻所担心的似乎并不是自己的病情，而是刚才，在帘子后面，他的肛门被这位美丽的女医生仔细观察了一番。除了他的母亲，这是第二个揣摩过他肛门的女人。
　　大茶壶还有些内疚，他觉得自己跟大街上的那些露阴癖没什么两样，不就是想借自己长了痔疮的机会找个女人在她面前好好地露一次吗？他又怀疑这女医生故意想沾他便宜而谎称她对面的男医生今天不在。是的，一定是这样的，否则她怎么能写出那么轻浮的诊断书。大茶壶是个自私的处男，他觉得自己身体的每一个部位很宝贵，所以他这么想也是正常的，我们都不要怪他。
　　“我……我该怎么办……？”大茶壶哆哆嗦嗦地问女医生。
　　“开刀呗，改天，挖掉。下一个……”女医生干净利索地回答完就招呼下一位患者了。
　　大茶壶一听说“挖”字，顿时肛门就如同被人用铁锹挖了一脚，连忙抱着诊断书走了出来，走了几步他回头看到一个牌子——肛肠科。
　　
　　大茶壶从走进肛肠科的门到走出这个门，一共花费了十分钟，在这十分钟内，他体验到了一种与众不同的肛门人生。痔疮、开花、美女、挖掉、青年……这些关键词一直在他的脑海里左右盘旋。他站在拥堵的地铁出口处若有所思地对我说：“我觉得她不应该说‘挖’掉，而应该说‘剜’掉，这样听起来跟那八个字的风格就完美统一了。”
　　“如果你是阿Q的话，那女医生就是吴妈。”我笑着说。
　　“不——不——不不，她应该是卫慧。”他仰望天空，语重声长，看起来很像贾平凹。
　　
　　大茶壶一直以来上厕所小便都是余滴不尽、细水流长，由于阳具甚大，耷拉在那里就像垂钓，更似壶嘴，壶身隆起隐藏在拉链之内，于是他的绰号从此得名。他为此而感到自豪，但却一直没有女朋友，不是他不帅，而是他的品味较高，他一直渴望找个文学女青年好好地谈一次文学恋爱。看来，这位漂亮的女医生可能是个合格人选。
　　他看了一眼诊断书上的那个签名，依然是狂草：肖眉。那最后一笔，拖得就跟她的眉毛一样别致，比起痔疮，文学无比。
　　
　　之后，大茶壶一直生活在愉悦之中，他很高兴自己认识了肖眉，他心想，不要说肛后开花就是大便开花也不用害怕了，因为有肖眉在，什么都不用怕。自从见过肖眉一面，他的痔疮就好像消失了一样，大便顺畅了，肛门也不疼了，很奇妙。他渐渐地忘记了肖眉的职业，他把肖眉当成了自己的朋友，恋人，每当他坐在马桶上就会想起她。时间长了，他想找个理由去见见肖眉，他想毕恭毕敬地站在一旁看看这位文学女青年是如何给人治病的，他想知道她是不是每天都会去翻看不同的屁眼，难道那里有文学吗？如果没有，那为什么诊断结果却有舞文弄墨之嫌？
　　肖眉，这位指点肛门、激扬文字的医生，到底是个怎样的女人？
　　让我们跟随大茶壶的痔疮，一起走进肖眉的真实生活……
　　
　　刻意安排不如逼上梁山。有一天，大茶壶的痔疮剧烈地疼痛起来，他大声地呼唤着肖眉的名字，眼泪流了下来，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他失恋了。他夹着两瓣屁股坐上了地铁，当他赶到医院的时候，医院刚好下班，于是他夹着痔疮直奔肛肠科。
　　肛肠科的门已经锁上了，他一边用拳头使劲锤门一边大喊：“肖眉！肖眉！……”
　　一位护士走过，问：“先生你这么了？”
　　“我要肖眉，我要肖眉！”他几乎要哭出来。
　　“肖眉好像去手术室了。”护士说。
　　大茶壶顺着护士手指的方向朝手术室跑去，手术室很远，要穿过两道走廊拐三个弯才能到达。当他到达手术室大门的时候，门头的霓虹灯显示“手术中”，他边用拳头锤门边喊：“肖眉，帮我剜出来，帮我剜出来，肖眉！我疼！……”走廊里出奇地安静，他的声音在回荡。手术室内无人应答，同样也是出奇地安静……突然，他听到有人爆发了出来：“救命啊，救命啊，快救我！….”这种连绵不绝的喊声似乎盖过了大茶壶的喊声，这种撕心裂肺地的痛苦似乎胜过了大茶壶的痛苦。那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大茶壶仔细聆听着，他在想，怎么女人也长痔疮啊？手术原来那么疼的啊？
　　突然，他感觉那声音像极了肖眉的声音，——不，不是像！就是！——难道肖眉得了痔疮？
　　突然，女声消失了。有些恐怖。
　　突然，大茶壶一脚踹开了手术室的大门，他忘记了自身的疼痛，冲了进去！是的，他的这个举动很粗鲁，一点也不文学。要是换成我或别人，不知道会怎样。如果拍成电影，这里一定要处理成徐克的慢动作，或者使用一下李安的广角，亦或直接搞成黑白效果打上陈凯歌的灯光、穿上张艺谋的服装再配上王家卫的台词，等等，这一定是最能打动观众赚取票房的地方。
　　无影灯下站着个男医生，赤身裸体只带着一个口罩，当他看到大茶壶闯入的时候连忙抓了几件衣服跑了出去。肖眉的四肢被绷带固定在手术台上，口中塞着纱布，乳房裸露在十几个大功率灯泡下显得无比炫烂，裤子已被扒到膝盖，眼睛闭着，有些抽泣，头歪向一旁不敢正视这个闯进来的人。大茶壶的痔疮停止了疼痛，他勃起了，其实他完全可以毫无理由、毫无理智地爬上手术台用自己宝贵的处男之身去安慰这个女人。但是他没有，他就让自己一直硬着。他解开了绷带，放走了肖眉。肖眉穿好裤子就走了，连一句谢谢都没说。临走的时候，大茶壶瞥到墙上的一个表格，上面写着很多人的联系电话，其中有一个是肖眉的手机号码，他狠狠地将它记在了心里。
　　大茶壶再次坐上了地铁，还是刚才的那一辆地铁，到家一算，来回车费共计六元，他觉得这六块钱花得值，因为他见到了肖眉的两个乳房，平均起来也就三块钱一个，比驴肉火烧便宜，而且看起来比痔疮美丽多了。大茶壶笑了，地铁也笑了。
　　
　　之后，大茶壶突然又生活在苦闷之中。他后悔自己当时没有鼓足勇气去挠一把肖眉的乳房，毕竟他长那么大还从来没有摸过除了他母亲之外的谁的乳房，他担心自己因此而变态，变得跟那个男医生一样。他内心还有些仇恨，他认为自己救了肖眉却没有得到任何回报，似乎有些不公平。
　　于是，他给肖眉发了一条手机短信：其实，我当时真想抚摸你的乳房。
　　十分钟过去了，没有回信。又是一个十分钟，比起上一次，这次的十分钟让他彻底爱上了这个女医生。一对互相观看过彼此私处的男女竟然没有发生过性关系，对于医生来说，可能这没什么，但对于文学青年来说，这跟别人骂他是太监没什么区别。
　　短信终于来了，内容如下：有痔青年，没有什么不可以！
　　又是一个感叹号，这个感叹号给予了大茶壶极大的生活勇气，但是他仍然没有胆量约肖眉出来吃饭，在他看来，一对因为痔疮而相识的男女怎么可以坐下来吃着香喷喷的大米饭呢？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故事不是这样的，这样就畸形了，大茶壶认为这样发展下去不是他想要的爱情方向，他所渴望的是纯洁的、卫生的、高雅的文学爱情，他不希望自己的爱情被痔疮牢牢锁住，否则这不成了《痔疮爱情故事》了吗？但有些事情就是命中注定的，大茶壶的性格决定了他不可能毫无理由地邀请一个女孩与他见面、说话或吃饭什么的，说白了，他的内心无比自卑，二十六岁了还没有洞察过女人，又自诩为作家，屌钱没有，这样的小青年能不自卑吗？他不得痔疮，孰得痔疮！所以，全是白说，大茶壶唯一的选择就是等待痔疮疼痛的发作，他深深地知道他必须以痔疮的名义才能见到他爱慕已久的女医生，肖眉。
　　他开始喝烈酒、抽假烟、吃龙虾、喝辣汤，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激起痔疮的下一次疼痛，他无比焦急地等待着这样的疼痛，他想早点结束自己的痛苦，他想早点见到他的女人，他的内心异常愤懑。
　　疼痛，暴风雨式的疼痛终于来临了，他躺在地板上，一边朗诵高尔基的《海燕》一边同时给我与肖眉两个人发短信：我想早点结束我的痔疮生活，我爱肖眉，爱得即将死去……
　　也许很多人会说，大茶壶没有理由爱上这个女的。是的，我也这么想，我从一开始就怀疑他的诊断书是自己伪造的，我觉得他是个疯子，包括他跟我叙述的时候我从来就没有认真地听过一次。事实上我们都错了，我们错得就跟大茶壶一样，到处寻找理由或论据，理智得还不如一颗暴躁的痔疮。直到善良的肖眉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才发现自己需要重新认识大茶壶，虽然我早就有了女朋友，但我却有些嫉妒他的这次遭遇。
　　当我赶到大茶壶家里的时候，他已经昏迷不醒躺在地上，一手抓着手机，一手抓着高尔基的文集，怀里还踹着那张诊断书，上面留有肖眉的亲笔签名。此刻，距他第一见在急诊室遇见肖眉已经有半年时间了，在这期间，他与肖眉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没人知道，我只看到他已经散落一地的无处报销的地铁车票。我按照他手机上显示的肖眉号码拨了过去，肖眉在电话那头告诉我她已经带上手术工具乘上了地铁。我说你干嘛不叫救护车跟你一起过来或者打的？她说现在是周末下班高峰，所有环线高架全部堵车，乘坐地铁是最快的。通过声音，我无法判断肖眉此刻的情绪，但作为医生她能做到这一点已经很好了。
　　大茶壶的家距离地铁出口还有很长一段路，肖眉也不认识，为了节约时间，我背着大茶壶上了出租车来到地铁站。在站台，我们等到了肖眉，一位年轻貌美的外科手术主刀医师。
　　在站台旁边的男厕所内，大茶壶躺在一个巍峨的小便池下睁开了多情的眼睛，他看到了肖眉，第一句话就说：“肖眉，剜了吧，快点！剜掉！”
　　肖眉很娴熟地打开她的便携式医务箱，在助手的协助下，她很快就对大茶壶实施了手术。
　　麻药的效果似乎并不明显，只见大茶壶将诊断书揉成一团咬在嘴里，他愤怒的唾液侵湿了那八个大字——有痔青年，肛后开花！
　　痔疮终于被剜了下来，大茶壶的屁股开了一朵鲜艳的大红花，芬芳四溢，争奇斗艳。因为疼痛难忍，所以他哭了，因为疼痛难忍，所以他一把将肖眉抱在怀里，同时他又将左手伸进了肖眉的怀中，面对那么多人，肖眉并未拒绝，竟含着两行热泪任凭他去自由抚摸。
　　血，止住了
　　有痔青年，不哭了
　　地铁，开走了
　　花，绽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