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笑他人老,转瞬白头翁 (观《桃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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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如飞刀,刀刀催人老。时光如流水,流水落花春易逝,逝者如斯。《桃姐》拍得好,节奏简洁,镜头缓缓,恰如这生活,大部分时间都是波澜不惊的,然而悠然平静的生活中,亲情最重。
爱情当然美好,当美好的爱情结成婚姻的果实,这果实大多会慢慢变成亲情。友情当然美好,诚挚的朋友往往随着岁月而各奔东西,若多年后还彼此牵挂,打个电话也变成“兄弟,咋样?”或者“好姐妹,孩子们还好吧?”所以,亲情才是最核心的。说到底,人是社会性的动物,彼此相依,付出便多,生活久了,自然成了亲人,不论有无血缘。亲情,就是这样,在人们心头简单的生长,在人们生活中的柴米油盐中酝酿。
《桃姐》讲述了一位老佣人生命最后一段的故事,桃姐为Roger家操劳了60年,凝结了对三代人的付出,凝结了三代人的亲情,其中最重的还是自小养大的Roger。一个偶然的场合,Roger自然而然地承认,桃姐是自己的干妈。——
其实,观众都看得出来,对这个干妈,Roger比对亲妈还亲情深厚。这与钱无关,与名声无关,与刻意无关,只是出于自然。当桃姐照料下,他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当他看到桃姐保存的好好的自己小时候的婴儿带;想起小时候桃姐背着自己的父母偷偷拿来可乐;——也或许什么也不用想,只是每天看惯了桃姐忙里忙外,忽然有一天就发现她老了,干不动了,Roger便充满了瞬间的震惊——如同一条好好的腿,健康时你很少刻意感觉到它,直到有一天受伤了,你便震惊,从此深受痛苦。
看《桃姐》时,凤凰卫视正放着北川地震的节目,有在地震中失去孩子的父母,思念孩子不能自已,紧紧抓住孩子的每个小东西,甚至震后照片装裱业大大兴旺了一阵子,节目中一对夫妇将保存的孩子的乳牙藏到水晶挂坠中,永远藏在身上,孩子便就与他们永远在一起了。面对亲情,人们经常模糊了“我”这所谓主体的界限。
网上也有人大骂《桃姐》情节平淡,毫无起伏,剪切也不好。我只能说:对这些人,或许请爱因斯坦老爷子给他们讲一个钟头的广义相对论,之后他们也会骂出同样的吐槽话。然而他们骂,也要做悲悯的理解他们,切切的不能怪他们,因为“无知者无畏,且不知者不怪”。
许鞍华的电影,哀而不伤,她总是相信貌似平淡的生活,处处蕴含着力量,生有时,死有时,欢乐有时,哀婉有时,如此而已。然而,最打动人心的东西,就在这平凡的生活之中。老人院能折射人生百态,有作秀的明星和企业家,为了拍慰问老人的照片,才发给老人东西,后面的人立即又收回去,“这只是道具”;有天天和父母吵嘴的儿女,只有等到父母去世了,才哭的伤心恣意;然而即使有人去世了,有人痛哭着,该下棋的人仍然不动声色的在一边下棋,老人院里有人离开是最正常的,早已习惯了。
就是桃姐最后的日子里,Roger在纠结之后,也是淡淡的同意了医生的建议,静静的平淡的帮桃姐最后一次整理袜子衣服,没有号啕,只有恬淡。身边有位同事,休假回国,休假结束又晚回来了几天,别人问,只说伺候身体不好的父亲,别人问那么现在回来了,是不是好些了,静静的问答“嗯,已经过世了”,沉痛的悲伤本来并非都需要号啕撕裂般的样子。
我也去过老人院,知道电影里那些颤颤巍巍、吃饭流哈拉子、神智不清,不能自理的老人们,确实是现实的,而且只怕是可以拍摄的好的一部分。面对这些呆呆的、安静的坐在轮椅上的人们,你总得想,这些不能自己穿衣、自己吃饭、自己大小便的人,在穿衣、吃饭、大小便时是何种痛苦,又或者,那些脑神经也退化的人们,他们或许连痛苦的感觉也已经忘记了。电影里老人院护理的蔡小姐是极好的,在我记忆中,养老院中的护工却极少有那样美丽的笑容,温柔的态度,喊一声都是峭厉的,眼神都是不耐烦的——乡里的敬老院,那一排仄仄的平房里,有的老人只是蜷缩在小屋中不出来,也有的,日日在门口黄昏的太阳里打盹,还有的小便在棉裤里,无人整理,便也自己渐渐暖干了。我曾经一度很恐惧那种状态,就是那么呆着,无事可做,无人可等,无风景可赏,便是一遍遍舔舐自己的回忆,也是无人分享。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这还是站在青壮年的角度上想问题。莫笑他人老,转瞬白头翁,这才是站在客观世界的角度上想问题。有人转述马尔克斯的话:“父母在世时就像一层垫子,将我和死亡隔开,父母去世以后我只能直接面对死亡了。” 看了《桃姐》,我觉得应该轻声对自己说一声“我的亲人,我好好珍惜了吗?”
又或者,深夜梦回的时候,对自己说“面对衰老,你想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