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过去了的,然而……
(2009-03-23 16:25: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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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东文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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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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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过去了的,然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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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化做洗涤心灵的雨
荡尽人世间千年的俗气
——自题诗《雨》
(一)
农贸市场,人流熙攘。
她半蹲半坐在满装着红果的荆条筐后,半挽的胳膊从圈护在两腿间的女孩身边探过来,扶着筐沿儿。她的头发还是那么黑,只是两条粗短的辫子不见了。剪得很不齐的短发随便朝后一拢,其间夹杂着几片细碎的草屑。那瘦削突兀的颧骨,还有眼睑下泛着一小片青灰的脸庞,怎么也不能和他记忆中的她联在一起。只是从小女孩身上才能多少发现一些她过去的影子。
“你好吧?”
他从她的嘴唇上,本能地感觉出是这样的话。
四只眼睛呆愣愣地对视着。
空气凝住了。
“妈妈!”
小女孩猛地转过身去,小脑袋死命地抵住了她的前胸。刹那间,她和他仿佛从噩梦中惊醒,不好意思地相对苦笑了一下。她抽回那骨节分明的、瘦巴巴的手,随便地拢了一下短发。然后,满不在乎地撩起衣襟,把奶头塞进小女孩的嘴里。
他忽地感到一阵浑身发热。
(二)
“嗳,有你一封信。”
喊谁?怎么没名没姓的。
她站在没院墙的教室门口,微胖的身子斜倚着门框,一只手在背后紧拽着半掩的门,刚好能挡住室内学生们的视线。
乡村比不得城市,乡村邮递员大都把邮件送到小学校。放学时再由学生把信件分捎给各户。偶尔有哪个人碰巧从学校路过,顺便捎走也是常有的事。他与外界没啥交往,一年来却收到过不知多少封信。这些信没有一封是经过邮递员的手送的。每次都是他“碰巧”路过时,听她这么没名没姓的一声喊,那便是他的信到了。这种公开而又秘密的通信方式是他俩独有的。
他走过去,接过信。她好象要留下什么记忆似的盯了他一眼。他感到了她那急促的喘息,甚至听到了和他一样的咚咚心跳声。同时有一种热呼呼的气息喷到他的脸上,痒痒的象几只小手在抓挠。他刚要张嘴,她冲他把报纸轻轻一摆,他如同得到交通民警左转弯信号一样,身子朝旁边一蹭,抹过了墙角。她这才歪过头冲他一笑,细密的眉毛往上一挑,唇边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还没等他用眼睛向她答谢,她已经轻轻地拱开了教室的门,里边立刻传出值日生清脆的口令“起立!”
他和往常一样,脑门上渗出了一层粘呼呼的汗珠。走到僻静处,象在水中憋了半天,狠命地出了一口长气,打开那封信。这是张不知从哪个倒霉学生的生字本上撕下的绿格纸。订线的地方凹凸着一溜均匀的,并不规整的小褶儿,很象她那件白天从不穿的裙子的下摆。纸上留着很大的天头,照例是没名没姓。中间是一行红墨水写的,他熟悉的娟秀的字:
晚八点,老地方见。
下边的空白处,写着一个很大很草的“切”字。这是啥意思?是怕他不能赴约吗?不,她知道他哪怕有多紧的事也会立即放下的。没准看着这空白太可惜的,才写了这个字吧?那,写句别的该多好。哦,也许是为了表达一下急切的心情,盼着时间走快一些吧!要那样,可真得谢天谢地了。
朋友,请不要为他的胡猜乱想感到可笑!我敢说,哪怕是世界上最粗心的人,当他在拆开自己心上人的情书时,也会表现出一种少有的细致。特别会注意到与以往不同的微小变化,甚至每一个标点符号。
(三)
恋人们大都有这个习惯,第一次约会在啥地方,以后也总爱到这个地方来。也许是不愿为重新选择地方而花费脑筋,也许是为了加深第一次约会的记忆,也许……反正他们总是这个地方,尽管他不大喜欢。这里并不象小说、电影中经常描绘的那样,有着茂密的森林,幽深的小路,毛茸茸的草地。这里只有一座仅能过马车的石桥和供姑娘们洗衣服用的突兀的石块。空旷旷的,既没有神秘感也缺少诗意。
小桥是用五块大石板凑成的。他记得小时候听奶奶说,凡是桥板都是单数,为的是柴王爷推车时不致把车轱辘夹到缝里去。但他总觉得在这儿谈情说爱不是好兆头。他并不迷信,但总希望看见的东西都成双成对,而且总爱飞快的在心中编织出美好的梦。比如看到一对飞舞的蝴蝶,立刻就想到订婚合影;如果看到一只孤雁,总不免会让人皱起眉头。
她来了,穿着那件紫地白花的裙子,手里照旧提着那个高脚小矮凳——那是给她妈和弟弟做样子的。
他俩又坐在以往坐过的那块石板上。没说上几句话,他就感到她的神情有点异样。以往她听她说话时,不是摆弄着裙子的下摆,就是用手指绞绕着粗短的辫稍。今天,她却微低着头,不断地用手指挖着地皮。
“你咋儿啦?”他轻轻地拍了一下她的手背。
“没,没咋儿呀。”她抬起头,象安慰他似的笑了笑。
“跟你妈生气了?”
“哪能呢,她那么大岁数了,又有病。”
“那,你准有啥事在瞒着我。”他忽然想起了那个很大很草的“切”字。
“是吗?”她强自镇定地反问了一句,好象漫不经心,又说,“其实也没啥,我姐今天来了。”
她只有一个已出嫁的姐姐,因为惦念着病病歪歪的母亲,隔三差五地总来看。他半开玩笑地问:“她来了,该不是给你找对象吧?”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但愿不要应验。
“瞧你说的。”她嗔怪地一笑,就势软软地靠在他的臂上。一只手伸过来抚摩着他的肩头。
这一笑,吹跑了罩在他心头的阴影,赶走了他的担心和不安。他忘情地捧住她那过分白皙、胖乎乎的脸。她没有象以往那样羞涩地小声拒绝或者先慌乱地朝别处扫上几眼,而是轻轻地闭上眼睛,任他抚摩着脸颊和柔发。忽然,他感到她在微微发颤,是过分幸福而引起的激动?还是……他不安地抓过她的一只手,手是冰凉冰凉的。他刚要问,她好象知道他要说话似的,头也不抬,轻声说:“你,你让我这样呆会儿吧!”那声音低到近乎哀求。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她的手渐渐温热起来,身子也不再发颤,攥着他的那只手也变得格外有力,仿佛怕他突然跑掉似的。
“你的手好凉啊,刚才怎么了?”他知道可以说话了,温存地吻了一下她那带着温馨的、有点儿潮气和汗水味儿的头发。
“是吗?”她仍然一动也没动,“我妈说,手凉没人疼。你,你愿意疼我吗?”
“瞧你说的。”他学着她的口气,“为了你,我啥都愿意。”
“真的?”她抬起头,仔细地审视着他的脸。良久,又苦笑着摇了摇头。
“看你,你还不知道我的心?”他焦急地表白着。恋人们大概最怕对方不信任自己,假如挖出心来人还能活的话,也许谁都会挖出来给对方看。
“那好,”她坐直了身子,理了一下额前的头发,认真地说:“我想求你一件事,为了我,也为了孩子。”
“为了孩子?”他茫然地问。
她一下子红了脸,低下头笑着纠正道:“为了我教的那些孩子。”
他笑了:“你说吧。”
“你可别生气。”
“到底啥事儿,你说呀!”
“唉,反正早晚你也得知道。”她拉过他的手,稍稍停顿了一下,说,“你知道,我们家很穷,弟弟没钱说媳妇,我妈又有病。”
“你是想跟我要彩礼?”
“不!”她急促地摇了一下我的手,“我姐给我说媒来了。”
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
一种被愚弄的羞恼使他不能自己,胸膛仿佛要裂开。他盯着不敢抬头的她,恨不得咬一口。然而他还是理智的。“算就算了,跟这么一个水性扬花的人动气不值得。”他想着,鼻子眼鄙夷地哼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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