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艺报》10月8日——小说的菩提树与明镜台
(2013-11-11 19:14: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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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类: 小说理论 |
小说的菩提树与明镜台
蔡 楠
一个作家的真正人生是从他发表作品开始的。1984年,我的小说处女作《人各有志》在《沧州日报》发表。这是一篇小小说,是我种下的第一棵小说菩提树。她标志着我的小说之旅与文学人生从此开始。29年来,一路逶迤,不管逆境顺境失意得意,无论快乐悲伤贫穷富足,都没有动摇我对小说这一文体的热爱和坚守。我在小说创作的漫长之旅中,发展着自己,创造着自己,愉悦着自己,成熟着自己。同时,也以我的15部作品集证明着自己,鼓励自己努力追求明镜台一样的小说至高境界。
我对自己的创作历程做了一下划分。第一阶段是从1984年开始,为上路阶段。这一阶段写了一些相对来说比较稚嫩和传统的小说。1987年至1996年,为定位阶段,我开始写白洋淀,师承孙犁老师的创作风格,写出了一些被评论界称作“新荷花淀派”的系列小小说,代表作有《习水》《水灵》《水韵》《熏鱼》等。从1997开始至今为第三阶段,我开始用一些现代主义的创作方法来进行小说创作。这一时期的作品比较复杂,有先锋的、试验的,也有注重形式上的探索的,比如《行走在岸上的鱼》《水家乡》《生死回眸》《我发现你头上有把刀》《叙事光盘》《关于年乡长之死的三种叙述》。这一时期同时仍有温暖的、柔软的、现实的叙事作品,比如《纪念白求恩》《青花》《马涛鱼馆》《芦苇花开》《蓝色是我最喜欢的颜色》等。其实这样的划分并不能涵盖我创作的所有作品,比如我最近写的白洋淀“历史系列”的小小说《蓼花吟》《盒子炮》《秋风台》等,就是又一种风格的作品了。
在我的小说创作中,有相当一部分是写白洋淀的。但我作品中的“白洋淀”又不只是一个地域意义上的白洋淀,她是现实的湖泊与我自己精神家园的结合体。正如福克纳笔下的约克纳帕塔法,格拉斯的但泽,莫言的东北高密乡。这里有我“写不尽的人和事”。历史的白洋淀是深远蕴藉的,现代的白洋淀是清澈透明的,当今的白洋淀已经变得有些污染,甚至局部干涸了,以后它还会变成什么样子?比如,引黄济淀后,也许更加澄明更加清澈,也许将来可能会再度干涸?从某种意义上说,白洋淀的历史实际上体现了一个社会的历史发展轨迹,我试图追踪白洋淀的历史发展脉络来结构我的作品,但小说又不等同于历史。我的小说随着白洋淀的变化而变化,随着社会、历史的发展而发展,但再怎么变化,再怎么发展,仍然是我的文学的世界。
在小说中,我喜欢与众不同的叙述方式和叙述技巧。写每一篇小说,我都当做是一个新的起点,都有一个新的目标。用一些摇曳多姿的笔法,用一些变幻莫测的形式,制造一些旖旎万千的风光,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从这一点来说,我不喜欢赛跑,我更喜欢散步,喜欢从不同路线、以不同方式达到目标。再有,我喜欢探索的乐趣。生活是丰富多彩、包罗万象的,她不可能以一种固定的形式或格式展现在你的面前,有时她丰富得让你无从把握。生活有未知性、多义性、含混性。因此,一篇好的小说也不是单向的,单指的,而是多义的,多指的,甚至有时是含混的。在这里,含混是作家创作小说的一种策略,是作者故意或者无意造成的歧义,既可以表示读者心中的困惑,又体现了现代小说的不确定性,从而丰富着小说的内涵和外延。正是基于这样的理解,我才有了《行走在岸上的鱼》。这篇小小说写了白洋淀里一条红鲤鱼因忍受不了无水之痛、捕杀之烈,愤而离开水行走在岸上的故事。但这里面却又是多义的,你可以认为它是写自然的,写环保的,写人类的生存艰难的,总之它是不确定的,是含混的。又如《行走在岸上的鱼》的姊妹篇《白洋淀》,是写一个叫水的男人和荷花、芦苇、小鱼儿三个不同年龄、不同层次、不同身份的女人的情感纠葛,实际上是写白洋淀水与自然的关系的。你还可以有别的解读,比如,一个人与他的生存环境的关系,比如一个国家和世界的关系等等。
一篇完美的小说与她完美的结构是分不开的。我常把小说的创作比作一朵花的绽放。花的美丽是相同的,但花的绽放形式却有着各自的不同。马塞尔·埃梅是20世纪法国最伟大的短篇小说家,他以奇巧的构思、幽默的语言,把现实主义的内容与怪诞形式巧妙结合,构成独特的艺术风格,被人称作“短篇怪圣”。尽管法国是一个小说大国,尽管前有雨果、巴尔扎克,后有贝克特、西蒙,但是埃梅还是以自己独有的魅力跻身于法国乃至世界小说大师之列,成为世界各国读者所喜爱的现代作家之一。为什么?我以为就是他的短篇小说有自己不断创新的形式。看一看他的短篇《生存卡》《穿墙记》《侏儒》等,就能体会他小说形式的魅力。可以这样说,埃梅找到了每一朵花的绽放方式。
创作一篇小说的过程就是寻找一朵花所独有的绽放过程。形式藏身于花的开放之中,正如小说的形式藏身于语言之中,藏身于作者的心中一样。但从小说的意义来讲,一篇真正完美的小说又应该溢出语言本身和形式本身,通过最佳结构或形式,超越这“一朵花”,开放出鲜活的文字之花、美妙的思想之花、瑰奇的生命之花,从而幻化出“众花”之美。幸运的是,我在小说创作中,寻觅到了诸如《生死回眸》《叙事光盘》《车祸或者车祸》等等这样与众不同的花朵。《生死回眸》打破常规,由死写到生,完全可以倒过来读;《叙事光盘》按A盘、B盘、快进、慢放来结构故事;《车祸或者车祸》则是由叙事、说明、议论、叙事四部分组成,都是讲述的同一个故事,但一步一步在升华故事。我尽量避开直线型的叙事,采用多角度、多形式、多方位来俯瞰作品。内容决定形式,好的形式策略能大大增加作品的容量,使作品意义增值,更能展现出丰富的意蕴。
我愿意在创作中进行多种探索和尝试。能够体现一个小说家功力的元素有两个:一个是语言表达能力,另一个是叙述能力。作家是借助语言来叙述的,小说的叙述形式实际是语言的冒险形式。它可以不讲究情节的逻辑,故事的地点、事件可以不统一,人物身份也可以不确定,但叙述者却无处不在,叙述的视角是随时变化的。也就是说,小说可以作为另一种人生、另一个世界而存在,抵抗着现实的世界或者历史的世界。在这里,我要再一次提到那组有关白洋淀历史题材的小说。我在写作中,面对久远的人物和事件,首先考虑的不是事件的线性逻辑,而是叙述的角度。《鱼图腾》是写人与环境和谐相处,我用一块鱼化石的口吻来叙述远古母系氏族的一个故事。《秋风台》是重述荆轲刺秦王的故事,但我没有正面写荆轲,而是由荆轲刺秦的那把名叫“徐夫人”的匕首来讲述那段尘封的故事。《响马盗》是写刘六刘七农民起义,我虚构了刘六的一匹战马名叫望云骓,让这匹战马叙述、见证那段农民起义的历史。《蓼花吟》是写宋辽对峙时期的战争,我设置了一个歌伎作为叙述者,来叙述那段往事。在这组小说里,我还运用了复调、多声部、多视角的现代叙述手段,尽可能地为读者打开想象的空间,来等待读者的再叙述,尽可能让读者自己去还原那段历史,让读者寻找他们认为更加符合自己心目中的人物和事件。尽管这是一种冒险,但恰恰是这种叙述的冒险之旅,更让读者体验出小说这一文体最迷人的魅力。
在我的文学创作中,主要是以小小说创作为主。但2012年,我在鲁迅文学院第十七届中青年作家高研班毕业后,这种情况发生了一些变化,我开始了小小说与中短篇小说交叉耕作的劳动。我的中短篇小说《拿着瓦刀奔跑》《像生活一样》《恶人难做》等就是我新的收获。
所以我认为,小说就是小说,小说就是一种迷人的文体,小说就是一种飞扬的文体。正是这样一种文体,让我为之迷恋、为之奋斗了这些年。我在漫长的小说之旅和文学之旅中,也收获了沿途的旖旎风景和人生的无限快乐。
我喜欢小说。我愿意继续种植小说的菩提树,希冀收获小说的明镜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