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艺报》2013年10月11日:他从水乡来
(2013-10-13 22:29: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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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从水乡来
随后,我对蔡楠的了解慢慢加深:他出生于河北任丘,一座依傍于白洋淀的冀中小城。在这片富含文化底蕴的土地上,产生过现代文学史上著名的“荷花淀派”,崛起了新时期的朦胧诗群。蔡楠受到地域文化的熏陶和滋养,从小便对文学有着浓厚的兴趣。上世纪80年代,蔡楠迷恋上文学写作,甚至为此放弃高考,回乡当了民办教师,想通过写作来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其间几易工作,几经周折,他没有成为当初理想中的职业作家,而是做起了当地的“税务官”,但是对文学和写作的热爱与执著,却始终没有改变,工作之余创作了大量的小小说。
一直以来,小小说作为一种创作类型,它更多地生长在民间,生长在更广泛的大众读者之中。坦白说,就我个人来说,虽然小说阅读是我每天必做的功课,但是我很少读到小小说,对它的关注和了解也很有限。而关于蔡楠的阅读,很大程度上改变了我对小小说的印象和评价。蔡楠的写作中,有一个“水乡系列”,作品大都以白洋淀为背景,其文字承继着“荷花淀”的明丽、清新。评家杨晓敏称蔡楠为“荷花淀的新传人”。认真读过蔡楠的小小说之后,我承认,这不是对他的过誉。蔡楠多年的小小说创作中,还贯穿着一种文体探索的兴趣和努力,他不断吸收、运用和改造现代主义手法,以独特的文体结构和多变的艺术手法,形成了自己的小小说写作风格,更在某种意义上改变着小小说的文学质地。
自从蔡楠读鲁院后,却更弦易辙,痴迷地写起中短篇小说来了,并且一发不可收,接连发表了多篇作品,引起了较大反响。读了他的几篇近作,感觉他的小说创作正在进行着一个华丽的转身。
短篇小说《拿着瓦刀奔跑》,我把它看成一篇问题小说。蔡楠尖锐而精准地指出工业文明的发展对乡土的侵蚀与更改。小说开篇有这样一句话——“当初王奔儿就是看上了周蘑菇这把瓦刀”,紧接着还用大段笔墨来渲染王奔儿对这把瓦刀近乎神经质的迷恋。也许王奔儿自己并没有意识到,她对于瓦刀的迷恋,其实本质上是对一种价值的认可。瓦刀,在农业时代,代表着一种先进的生产力,一种价值和力量的掌握。王奔儿对瓦刀的迷恋,其实是对它背后那些东西的认可与向往。瓦刀时代的生产方式,决定了那个时候的生产关系,以及相应的情感方式。而资本的侵入、资本时代的来临,改变了生产方式,由此带来了人和人之间的关系改变。蔡楠呈现了这种关系改变之中的畸形——这些都是当下中国社会发展中需要我们直面且亟待解决的问题。作者的问题意识和批判力度贯穿整篇小说,作者对这种侵蚀提出了警惕和批判。但是同时,我们得承认这种入侵的历史必然性和合理性,小说中关于这一点的思考和追问稍显单薄。
短篇小说《巷口》叙事的推动力来自女主人公凤梨践诺的一波数折——虽然这诺言听上去更像一句敷衍话,或荒唐言:“我让你睡一回”。而在这个践诺的过程当中,女主人公作为小人物的情感命运就被勾勒得有模有样了。凤梨身上有一种悲剧感,梦想、追逐以及在这个过程当中的过犹不及和对脚踏实地生活的忽略,把人物推向绝地;她对曾经许下的诺言一直念念不忘,而这承诺本身就带有一种荒诞性,二者之间的间离,也凸显出凤梨的悲剧性。小说题为《巷口》,这是有象征意味的,从某种意义上说,人生就如一个巷口,有时候钻进去出来了,有时候钻进去就出不来。
短篇小说《最后一个夏天》用“祖父”、“父亲”和 “儿子”作为三个小标题,分别让这三个人用第一人称叙述,使这个关乎土地的故事有了多维视角,组成了一曲哀挽土地的合奏。特别是祖父的叙述,作者运用了超现实的写法,让死去的祖父开口说话,别具匠心,祖父诉说夜半时分,幽魂飘荡在土地的各个角落,深情地抚摸土地的每一寸肌肤,读来让人心酸感伤,感动不已。祖父出生在旧社会,作为老一辈农民的形象,他受着传统思想的熏染,对土地有着深深的依恋,在那片土地上,有着无法抹去的记忆,他伴随着政治的风云经历了土地的种种变迁,但是对于土地的情感是愈来愈醇厚。就是死后,他的魂灵都不忍离开这片土地。父亲承袭了祖父对土地的热爱,他在新中国的教育下,在革命的召唤下,狂热地参加到轰轰烈烈的运动中去,他眼睁睁地看着父母因为饥饿和病痛双双离世,祖父的临终遗言一直萦绕在父亲的心头,但是他阻挡不了儿子对土地的背叛。儿子一心想着挣脱土地的束缚,想当工人不成,只有去当兵,考上军校,想攀个高枝飞出去,没想到因未婚妻的哭闹变成了泡影,阴差阳错变成了房地产的开发商,他也在乎土地,但他是想把土地变成赚钱的工具,这使祖父和父亲非常愤怒而无奈。作者通过祖孙三代的叙述,展现了土地在社会不同时期、在不同人的心目中的不同的价值观。
中篇小说《像生活一样》,使用一系列小标题,多画面、多形式展现了生活的色彩缤纷和情感的复杂多样。前面提到的蔡楠写作中的文体意识与探索兴趣,在这篇小说中体现充分。小说名为《像生活一样》,我把它看作这篇小说的主题缘起,经由对生活一系列的碎片式呈现,人物的面目模糊,故事的脉络被拆解,叙事把读者带入一种似乎“哪都不挨哪”的含混和荒诞。我甚至认为作者于这篇小说中埋藏着两种深意,一是呈现现实世界支离破碎的真实面目,二是探讨叙事如何能够更接近真实,即“像生活一样”。
曾经问过蔡楠,为什么要写作?在已经获得了世俗意义上的成功之后,为什么还要专注地从事文学创作这样一份苦差事——是的,这的确是一个苦差事,他的回答是:我想寻找到一种方式,来呈现我对世界的感受和思考,想表达我对自己和他人的关注和理解。
其实我常常会想,所谓小说,究竟何为?我们为什么需要小说的写作与阅读?小说也许可以成为很多模样,可以包含很多道理,可以表达很多追求。小说也许曾被当做记录本与传声筒,也许正在被看成游戏和消遣,被混淆于大片、肥皂剧、综艺节目之中统称为娱乐,被等同于文化产业之内苛求印数、发行量、利润率。但是,它一定内含着一种对于生活和他人的理解与体恤,是一种努力贴近人物灵魂的姿态。这种理解与体恤,是一种意识,更是一种能力。而蔡楠关于缘何写作的回答,也从某个角度、某种意义上启发了我,警醒了我。我想,在这种信念的支撑下,且基于多年小小说写作而形成的文字素养,蔡楠的小说创作于这个高点出发,能够走向高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