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非鱼 （短篇小说版）
我是鱼
我是鱼。我是荷花淀里的一条黄鲤。自从我的孪生姐妹红鲤在那个夏天逃离白洋淀行走在岸上之后，我就成了我们鲤鱼家族的鱼尖。我享受着同类们对我的百般呵护和万千宠爱。我披着一身锦鳞自由地游泳。我打着挺儿妩媚地歌唱。甚至我有时还跳到硕大的荷叶上来一段激情的舞蹈。阳光下，我金黄的鳞片和柔美的身体在碧绿的荷叶间旋转的奇观，让荷花淀所有的鱼们惊呼不已。当我再度欢快地跃入水中时，姐妹们围上我，用她们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头和嘴来摩娑我，亲吻我，用我们鱼类最美好的语言来赞美我。在她们甜蜜的包围里，我感到我不是一条鱼，而是鲤鱼王国里一个骄傲的公主了。
然而，骄傲的公主不久便遇到了麻烦。我遭遇了花头的追逐。花头是白鲢家族的首领，他的弟弟白鲢和我姐姐红鲤的爱情故事曾经在白洋淀360多个淀泊广为流传，几乎成为我们鱼类爱情的典范。但是花头就不一样了。他粗大威猛，恃强凌弱。不但小鱼小虾经常成为他的口中之物，就连的同类稍有不从，他也决不放过。在他栖息的巢穴里，还经常有神情倦怠的鱼儿舔食着自己的伤口黯然离去，有的一边流血还一边甩籽。他是花头，他更是魔头。我讨厌他。他痛恨他。
花头是在出外游玩的归途中拦住我的。他足有一米长的身躯横亘在荷花淀的入口处。他的眼在水里闪着晶莹莹的绿光，粘乎乎地罩住了我，长长的胡须在水中飘曳着触到了我敏感的身体。我发现他的巨鳃不停地翕动，搅得四周的苇根都颤颤地摇晃。花头说，黄鲤黄鲤，跟我回去！，黄鲤黄鲤跟我回去！我扁扁嘴，没有理他。我想从他身上游过，然后游进入口。可他却一口叼住了我的尾巴。他只是叼着，却不咬。他把我就这样叼着拖着来到了他的巢穴。然后用背、腹、胸、臀四鳍将我缠绕了起来。我知道我不能挣脱。我闭上了我的双眼。我流着眼泪喃喃絮语，你这花头，你这魔头，你知道母鱼们为什么不喜欢你吗？因为你不会像白鲢对待红鲤那样对待我们啊？
我会我会，我改我改！花头突地就松开了四鳍，然后把我推出巢穴，让一群鲢鱼送我回家。
其后我就目睹了花头的变化。他不再吞食小鱼小虾，也不再欺侮同类。他捣毁了自己的巢穴，把所有囚禁的母鱼都放了出来。那一段时间里，荷花淀里时时泛起欢乐的浪花和动情的鱼歌。有一次，我看见花头在一丛水草旁酣眠，几条花花绿绿的小鱼在他的头边嬉戏，一只小河虾还调皮地扯着他的胡须。我知道我的眼泪改变了这个魔头。我悄悄地游到他的身边，用我美丽的鱼尾轻轻地抚摸了他。那时，我的鳃翕动的有些过快。
随着就是那次大迁徙的到来。由于连年干旱，白洋淀水位急剧下降。荷花淀的鱼们不得不向深水淀泊迁徙。迁徙是个漫长的过程。我们不仅要游很远的路，还要躲避渔人的围追堵截。我随着鱼群游着，游过花头的洞穴。我看见鲢鱼们都走光了，只有花头木然地倚在那里，双眼空洞地望着远方茫茫的水域。我说，花头走吧，听说这里要建一个旅游区了。不走会遭殃的！花头没有扭头，只是凄凉地说，黄鲤，是你啊，我在这里待了大半生，我不准备走了，再说我也走不动了！
我就是在这时发现花头的眼睛失明的。我问他怎么搞的，他说前几天吃了游人丢弃的一堆食物，眼睛突然就变成这样了。
我为花头唏嘘不已。我决定留下来。留下来照顾花头。我改变了花头，我没有理由抛弃花头，我没有理由不照顾花头。尽管我们有太多的差异。
水位持续下降。可供我和花头栖息的水域逐渐缩小。当荷花淀仅剩下一间房子大小的水面时，我和花头被一个久久守候在那里的一个渔民捕捞了上来。
我是观赏鱼
我和花头成了观赏鱼。荷花淀干涸了，人们筑土为岛，建起了鸳鸯岛旅游区。开设了几个景点。有异国风情园找来了几个泰国人妖每天在那里疯狂地表演，杂技大世界里的高空走钢丝赚来游人一片虚伪的掌声，动物园早没了兽性的狮子王给他个妙龄女郎他也没有食欲，更不用说驯化的有些呆傻的鳄鱼了。我和花头被分配到了观鱼港，和先后放进来的各种各样的鱼们一起成了观赏鱼。
在别的鱼看来，成为观赏鱼是件很开心的事情。游人们赞美的语言和丰美的食物使我们无饥饿之虞，管理员周到细心的照料使我们免受暴风骤雨的侵袭。但我不。花头也不。于是人们看到一尾金鳞闪烁的黄鲤寂寞地游荡在喧闹的背后，看到一条硕大的白鲢王孤独强硬地仰躺在水面。有鱼食投下了，又有鱼食投下了。我没动，花头也没动。我听见了一个儿童尖细的嗓音。
看，爸爸，那条小黄鲤怎么不吃我给他的食物呢？
她是条傻鱼。一个男人回答。
还有这条大鱼，他不吃，一动也不动。
他是条死鱼。男人又答。
傻鱼？死鱼？我气愤地一下跃出水面，将自己积攒多日的一泡尿射在了那个男人的身上，然后又疯狂地游到花头身边，用头顶着他，嘶哑着嗓子喊，花头，你死了吗？你死了吗，花头？
花头仍然一动不动。他只是慢慢地吸水，吸了好长时间，一仰头，急促地将水喷到了游客的身上。游客们惊呼着退去，花头也幽幽地吐出了几个字，我没死，但快了。
花头是有预感的。几天后，一个外国旅游团来到了鸳鸯岛。他们看重了花头。花重金要吃这条白洋淀最大的鱼王。人们开始追捕花头。这是一场惨烈的追捕。花头仍然是我心目中粗壮威猛的花头，他是我们鱼类的骄傲。他上下翻飞，左右摆动，撕裂了罩，撞破了网，躲过了棍棒和鱼叉。最后他被逼到了观鱼港最狭窄的角落，一个跳跃，硕大的身躯向水泥池墙一头撞去。血立时洇红了观鱼港，我们孙有的观赏鱼都被血腥浸染透了……
我是鱼
花头死了。他没有被吃掉。鸳鸯岛主将重金退给了外国游客。他命令岛上的员工把花头打捞上来，擦洗干净，放在了一条盛满水的机帆船上。同时放进去的还有我，还有观鱼港所有的观赏鱼们。
机帆船载着我们进入了一片浩淼的水域。这里，远处有苇，近处有荷，水面有菱，菱下有藕。天边，还有一群鸥鸟在鸣叫飞徊。
我和观赏鱼们在船舱里别涝了上来，又被放进水里。一沾水面，我就又找回了往昔的黄鲤。
鱼们四散而去。我找到了同样被放进水里的花头。我依偎着他一点一点下沉的身体，用水一样的声音轻轻地告诉他，花头你醒醒，我们自由了……
鱼非鱼 （小小说版）
我是鱼
我是鱼。我是荷花淀里的一条黄鲤。自从我的孪生姐妹红鲤在那个夏天逃离白洋淀行走在岸上之后，我就成了鲤鱼家族的鱼尖。我享受着同类的百般呵护和万千宠爱。我披着一身锦鳞自由地游泳。我打着挺儿妩媚地歌唱。我跳到碧绿的荷叶间激情地舞蹈。那时，我不是一条鱼，我是鲤鱼王国里一个骄傲的公主。
然而，骄傲的公主不久便遇到了麻烦。我遭遇了花头的追逐。花头是白鲢家族的首领，他的弟弟白鲢和我姐姐红鲤的爱情故事曾经在白洋淀360个淀泊广为传颂。但是花头就不一样了。他粗壮威猛，恃强凌弱，小鱼小虾经常成为他的口中之物。在他栖息的巢穴里，还经常有神情倦怠的鱼儿舔食着伤口黯然离去，有的一边流血还一边甩籽。他是花头，他更是魔头。
花头是在我出外游玩的归途中拦住我的。他足有一米长的身躯横亘在荷花淀的入口处，眼光湿润润粘乎乎地罩住我，巨鳃不停地翕动。花头说，黄鲤黄鲤，跟我回去！我扁扁嘴，没有理他。他就一口叼住了我的尾巴，叼着拖到了他的巢穴。然后用背、腹、胸、臀四鳍将我缠绕了起来。我不能挣脱。我流着眼泪喃喃絮语，你这花头，知道母鱼们为什么不喜欢你吗？因为你不会像白鲢对待红鲤那样对待我们啊？
我会我会，我改我改！花头突地就松开了四鳍，接着把我推出巢穴，让一群鲢鱼送我回家。
其后我就目睹了花头的变化。他不再吞食小鱼小虾。他捣毁了自己的巢穴，把所有囚禁的母鱼都放了出来。那一段时间里，水下太平，各种生物和睦相处，荷花淀里时时泛起欢乐的浪花和动情的鱼歌。
随之就是那次大迁徙的到来。由于连年干旱，白洋淀水位急剧下降。荷花淀的鱼们不得不向深水淀泊迁徙。我随着鱼群游着，游过花头的巢穴。我看见鲢鱼们都走光了，只有花头守在那里，双眼空洞地望着远方浑浊的水域。我说，花头走吧，不走会遭殃的！花头没有扭头，只是凄凉地说，黄鲤，是你啊，我在这里呆了大半生，不想走，也走不动了！
我就是在这时发现花头的眼睛失明的。我问他怎么回事，他说前几天吃了游人丢弃的一堆食物，眼睛突然就变成这样了。
我为花头唏嘘不已。我决定留下来，留下来照顾花头。我改变了花头。我没有理由抛弃花头。
水位持续下降。可供我和花头栖息的水域逐渐缩小。当荷花淀仅剩下一间房子大小的水面时，我和花头被一个渔民捕捞了上来。
我是观赏鱼
我和花头成了观赏鱼。荷花淀干涸了，人们筑土为岛，建起了鸳鸯岛旅游区。鸳鸯岛主将我和花头买来放进了观鱼港，和先后放进来的大大小小、各种各样的鱼们一起成了观赏鱼。
在别的鱼看来，成为观赏鱼是件很开心的事情。但我不。花头也不。于是人们看到一尾金鳞闪烁的黄鲤寂寞地游荡在喧闹的背后，看到一条硕大的白鲢王孤独强硬地仰躺在水面。有鱼食投下了。又有鱼食投下了。我没动。花头也没动。我听见了一个儿童尖细的嗓音在嚷：
看，爸爸，那条黄鲤怎么不吃我给他的食物呢？
她是条傻鱼。一个男人回答。
还有这条大鱼，他不吃，也不动。
他是条死鱼。男人又答。
傻鱼？死鱼？我气愤地一下跃出水面，盯了那个男人一眼，然后又疯狂地游到花头身边，用头顶着他，嘶哑着嗓子喊，花头，你死了吗？你死了吗，花头？
花头仍然一动不动。他只是慢慢地吸水，吸了好长时间，突然一仰头，急促地将水喷到了那个男人的身上。游客们惊呼着退去，花头也幽幽地吐出了几个字，我没死，但快了。
花头是有预感的。几天后，一个外国旅游团来到了鸳鸯岛。他们看上了花头，花重金要清蒸这条白洋淀最大的鱼王。人们开始追捕花头。花头反抗着追捕。他上下翻飞，左右摆动，撕裂了罩，撞破了网，最后他被逼到了观鱼港最狭窄的角落，一个跳跃，硕大的身躯向水泥池墙猛地撞去。血立时洇红了观鱼港，所有的观赏鱼都被血腥浸染透了……
我是鱼
花头死了。他没有被吃掉。鸳鸯岛主将重金退给了外国游客。岛上的员工把花头打捞上来，擦洗干净，放在了一条盛满水的机帆船上。同时放进去的还有我和所有的观赏鱼们。
机帆船载着我们进入了一片浩淼的水域。这里，远处有苇，近处有荷，水面有菱，菱下有藕。天边，还有一群鸥鸟在鸣叫飞徊。
我和观赏鱼们在船舱里被涝了上来，又被放进大淀里。一沾久违的淀水，我就又找回了往昔的黄鲤。
鱼们四散而去。我找到了同样被放进淀里的花头。我依偎着他一点一点下沉的身体，用水一样的声音轻轻地告诉他，花头你醒醒，我们自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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