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 方 素 读
我与东方认识是从小说开始的。他的小说《我听见青蛙在哭》用荒诞的笔法，悲悯的语调，写了一只被吃掉的青蛙的哭诉。那哭声哀婉凄切，如泣如诉，让我久久难忘。
但我没想到东方还写诗，而且还写得相当漂亮。我爱的人啊/我是你前行的拐杖/爱我的人啊/你是我挺直的脊梁。翻开他厚厚的诗稿，一下子就被作者这样的题记打动了。诗情饱满，意象丰厚，我禁不住赞叹：好诗——。就是带着这种赞叹和惊喜，本不大懂诗的我，就一直读了下去。
东方的诗稿里，爱情诗占了一定的比例。他以细腻的情感，赤裸的真诚，抒写美好的爱情，使得甜蜜的初恋，温馨的辞别，痛苦的思恋，忠贞的表白都变得那样美丽忧伤，像一条冬天里流动的小溪，穿透错落的季节，顽强地流向春天的温暖。假如我死了/请不要火葬/把我的身体剖开烘干/制成标本/放置在你每日坐卧的床头，/随便把我的心/放置在福尔马林液中/让我保持着想念你的湿度/让我的目光对着你的目光/注视到天荒地老/只是你千万不要哭。/《假如》。这种痛苦的幸福，表达了一种无怨无悔的选择，即使为爱而殇，仍然希望自己挚爱的人生活快乐。我是贫穷的诗人/穷乡僻壤买不到玫瑰/我的幸福实在是俗而又俗/她只是你昨夜说过的一句话：/你到哪我都跟你走/（《幸福的经典》）。这朴素的诗句，这浑朴的呼吸，不是花园里鲜艳的玫瑰，而是乡间五月的野草莓，以自己独有的形式执著地开放，开放在自由的河堤上，开放在清新的田埂上，不经意间你会轻轻划过，但稍一驻足端详，你就会留连忘返。这就是纯真爱情的力量。
我知道，东方客居任丘，家在吴桥。敏感的心灵难免横涂纵抹上浓重的思乡情。在繁重的工作之余，逃离表面的喧嚣与浮躁，辟一片宁静的空间，摊开稿纸，悄悄地让乡情、亲情和记忆中的生活爬上来，尽管难免有些孤独，但那感觉仍然像喝多了家乡的老酒。娘啊/你烙的饼/我吃了也放在袋里了/娘啊，你说的话/我听了也记在心里了/《娘啊》。带着娘烙的饼，揣上娘嘱咐的话，走向远方。娘啊/我听到的可是你亲亲的呼唤吗？/你捎来的这封信/是不是只有两个字/归乡/《中秋三题》。娘亲想念儿子，儿子又何尝不是想念亲娘；多少回梦里，梦见的是亲娘，多少回醉里，喊出的是娘亲。作者在这一系列的篇什里，沿着细碎的生活，正面直接进入记忆，并对那些散落在记忆中的美好、质朴的瞬间进行了诗意的捕捉。家乡的枣树，母亲的灶火，舅舅的井拔凉水都被作者赋予了无尽的美感，抒写了游子对故园故土的一片赤诚。
东方的另一类诗是咏物抒怀诗。在这类诗里，他将现实的影像与情感的抒发融为一体，不以跳跃的幻像、新奇的样式取胜，而以可感触的具象、奔放热烈的情感打动读者。比如：我是麦子/一望无际的麦子/我将以我的死亡/成全人们的收获。……/即使倒下/也不是屈服了季节/那是我的心甘情愿用生命/报答生我养我的大地母亲/《麦子》。作者抛开都市世俗的生活，把表达的触觉转向田野的麦子，不仅是对麦子（实际上是具有麦子一样品质的人）的讴歌，而且更主要的是对城市庸常生活的一种批判。
再比如悼念孙犁老人的《荷花魂》。更是一首难得的好诗，在这里，请允许我引用诗的全文。不敢相信/满塘的荷花/就要灿烂的开了，种下荷花的人/说走就走了/也不通知我们一声/他要到哪里去/要去多久？/不敢相信/他真的忍心抛下我们这些爱他的人/和他苦心孤诣培植了九十年的满淀荷花/硬起心肠/说走就走了/谢绝了所有人真心真意地挽留/走了九十年的路/他也许觉得/有点累了/他真的应该活着/应该好好活着/为自己也为我们这些/真心真意爱他的人/他说走就走了/甚至没有交待我们一声/身后留下的位置/谁来填补？/泪飞顿作倾盆雨/他悠然化尘而去/唯有枪林弹雨中锻打的硬骨/化作满塘洁白的荷花/肃穆地开放/在每一个阳光灿烂的夏日/开放在/我们的心中。请原谅我的偏爱，在这里我要说，在东方所有的诗歌里，这是最具魅力，也最能打动我的一篇。作者将满塘荷花与孙犁老人的文章、人品、风骨融在一起来写，使得人与荷、生与死、作者与读者模糊了界限，只剩下一片唏嘘的慨叹和永恒的思念。这思念又超越季节、超越时空，甚至超越荷花本身和生命本身，变得热烈、廖廓与恒久。
除了以上提到的系列外，东方还有一些旅游诗。比如《草堂断想》、《花经》、《庐山之夜》等，尽管某些句子也不乏思想的光芒，但毕竟让人生出浮光掠影、隔靴搔痒之感，尚待雕琢成玉。
我有理由相信，东方有对文学的一腔热诚，对人生的不懈追求，加上他严肃、执著、勇于探索的写作，必定会写出更好的诗歌，也必定会以某些新质和活力在诗坛上占据一席之地的。
２００３年３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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