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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凯第一次进城

文/孙树恒

一

上世纪九十年代，在新城东街，有个十六层的红楼，很气派，很显眼。

这是一家保险公司。在那个年代，在人们看来，保险公司是个好单位，与一些行政单位没有什么区别，即使那些见多识广、心气儿高远的主儿，都有着向往来保险公司的宏愿，保险公司是独家“买卖”，不然，这个碗还是值得端的啊？

曾引得无数官宦子弟满腔豪情蜂拥而至，当年的情势是如何的火烧炙烤，如何的汹涌澎湃！来这样的地方，似是商又非商为生。即便如此，又哪个不是怀揣着向往？

这个大楼是符合这些人磅礴的向往的。大楼矗立在非常繁华的的街道上。那份气派，和省城的阵势实在匹配。只是从如此气派的大楼里，有更多的人们对这个公司趋之若鹜。

孙凯就是一分子。孙凯曾回忆说，当年对保险都不了解，甚至不知保险为何物，以为是卖保险柜的。

时隔那么多年，孙凯也弄不明白，当年自己为什么要离开东北那个县，离开公务员岗位，到省城的保险公司来。他当年为什么要来。他大学毕业分配到畜牧局、又到了团委，后来又给县委书记当秘书，三十岁就成了科级干部，他在县政府任政府办公室副主任，兼任企业改革办公室主任，每天带领工作组进出各个企业，干得煞有介事，短短的时间里便把一些不大不小的企业变成了民营企业、私营企业。可在政府领导万分赏识的工作潜质时，他却再次任性地厌倦起来，他觉得自己的职位很无趣，没有什么挑战性，只是按照领导的意图哪些怎么改，哪些怎么卖，让那些企业换个方式活着或死掉，让企业的工人一时有个活路就行。也许是逃离吧，生怕改革不成功使自己成为罪人；也许是想进城，由小县城来到省城必定是好事，为了孩子将来有个好的环境吧，不知是哪里让他动了心。他在还没干成一番事业的的时候，就懵懵懂懂转了向。

当在省城工作的朋友推荐来保险公司，他心里还是摇摆不定，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来的。他在政府工作时也接触过县里的保险公司，由于那时刚刚发展起来，只知道是金融单位，具体工作没有深入的接触，都有什么业务不清楚，怎么去做也不明白。朋友只是电话说了那么几句，而且是去做秘书工作。什么有发展，有前途之类的话。孙凯当时就跟分管县长请了假，说有事要请几天假。当时王玲不同意，她一声叹息一把眼泪地劝说：“在政府干的好好的，到那么远去干啥”。可是拗不过孙凯，头也不回，拎着小包包去了火车站，他对着送行的心存忧虑的妻子王玲笑嘻嘻地说：“好了，好了，我不在政府了，到了企业了，也算下海了。”他的语气里全都是挣脱羁绊的轻松和自豪。那年头“下海”是个很时髦的字眼。

正是国庆节放假期间，根本买不到卧铺，况且县城的小车站就那么几张卧铺，根本买不到。孙凯只好坐硬座，那可是长途跋涉，一坐就是三十三个小时。到了省城，腰也疼，腿也痛，心里也酸酸的，第一次出这么远的门，而且有“离家出走”一样的心情，他就在火车站附近的小旅馆住了下来。当年孙凯是国庆节到了省城，那时还没有长假，是一天假，把周六、周日加上就是三天假。十月三日一上班，那天的阳光很灿烂，孙凯第一次走进这栋大楼时，孙凯清亮的眼睛辉映着这灿烂的阳光，他的憧憬和这大厅一样富丽堂皇。

穿过门厅，门口有人把守，那年代还没有保安，只是单位有保卫处。看门的人是一个个子高高的大汉，说话瓮声瓮气的，后来才知道还是体育明星的丈夫。门卫登记的是一个老头，老头问找谁，从哪里来。老头用内线电话做了通报。

孙凯坐电梯到了三楼，到了办公室，只有一个小伙子，自称姓于，看似秘书，告诉他，经理正在开会。于秘书给他找了椅子坐下，倒了一杯水。办公室有两间房子那么大，有里外间。用档案柜做隔墙。里面估计是办公室主任办公的地方。小于正在写着什么，孙凯只得拿起桌子上的一本保险刊物浏览，却总是看不下去，也不知道是紧张，还是到了新地方不适应。也不好东张西望，自顾自地翻着刊物。

坐了一会，从办公室对面的屋子里走出了几个人。小于进了那个办公室，不一会出来，叫孙凯进去。告诉他，这是王经理。那个办公室比他们县长的办公室还要大一些。经理从宽大的办公桌上站起来，指着门口的沙发说：“坐吧”。孙凯只顾搓着两只手，像个电线杆子似的立在地中央。经理是一个高大英俊的人，有军人的风度，说一口地道的此地话，乍一听起来根本听不懂。孙凯瞪大眼睛、树起耳朵听着。大概是你的朋友已经把情况说了，那就先干个两周吧，适应适应。孙凯对王经理说：“我没有做过保险，什么也不懂。这是一次重要选择，试试吧。给我个机会，我会努力的。”他将在县里工作的情况大体给王经理描述了一下，说着说着也不怎么紧张了，有些口若悬河了，他从没有过的感觉，也许原来的工作还是有压力吧，束缚了自己的心理，自此一吐为快。

当时经理就笑了，也很少说话，也许说了，由于方言太重，孙凯也没有听懂吧。

孙凯现在想起自己说的那些话，心理忐忑不安，真能干吗？可王经理不这么看。据说，王经理在一次司务会上说，这几个新进的人员中，孙凯应该是正式调入的首选。

他就开始了实习，坐在靠窗户的办公桌，保险公司的办公室事还很多，很忙。办公室主任姓郭，白白净净，文质彬彬，说一口此地话。人倒是很朴实的，没有官架子。他找来几本保险杂志，小于给我找来几个公司的材料，诸如年度总结、经理讲话稿一类，让我看。也可能是秘书出身吧，属于万金油，行行都懂点，行行都稀松，既然做了保险，就要专心学的保险专业的术语。郭主任拍拍孙凯的肩膀:，“你的基础好，文化高，会很快入门的，等着接我班吧”。说完，哈哈大笑起来，让孙凯听来，笑的那么自然亲切。小于也笑了起来：“保险没有什么高精深的东西，有县委秘书的功底，咱这点工作那不和玩似的。福利也好，除了媳妇不发，啥都发”随后点了点头，还指着门后的、桌下的一箱箱东西。

办公室里有个床。晚上，他就住在办公室里。望着孤灯独影，百无聊赖地翻看着资料。顺便给妻子王玲打了个电话，报了个平安。“这里挺好，人也挺好，工作环境很好，待遇也好，除了媳妇不发，啥都发”。把小于说的话跟她复述了一遍。妻子王玲在电话那边笑了下，就不说话了。哽咽着说：“你倒心静了，把家和孩子扔给我了。是不是给你发个媳妇，就不回来了”孙凯鼻子一酸：“哪能呢，别这样，给我点信心，想在城市有所作为呢！”唠了几句，撂下电话，心里不住的嘀咕，自己跑这远干啥来了，抛家舍业的，很不是滋味。

孙凯望着窗外的半弯月亮，听着窗外的秋风任意的刮着，神情有些恍惚，咪咪澄澄不知不觉睡着了。他做了一个梦，好像自己在一个公园的冰面上跳舞，跳着跳着，脚下的冰面有了裂痕，越来越宽，突然自己就掉到水里了，扑腾扑腾几下，也没有上来，憋的自己喘不上气来。

孙凯被醒了，惊了一身冷汗。原来自己睡觉时把放在床前卷柜上的旅行包掉了下来，压在胸脯上，他重又放好，却再也睡不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