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凉的悲歌——从《倾城之恋》看张爱玲的悲剧意识
(2009-06-07 21:53:19)
标签:
流苏倾城之恋胡琴悲歌张爱玲香港杂谈 |
分类: 读书旅行 |
引言
时下流行的韩剧讲述了一个个或凄美,或浪漫的爱情故事,让十几、二十几岁的年轻人对爱情很是憧憬、很是向往。他们总是希冀着有浪漫的爱情发生在自己身上,总是表演着浪漫,对即将来临的神秘莫测的爱情的忖度也只有两个字:浪漫。而爱情在张爱玲笔下,显得世俗、卑微和不堪一击,或许这才是世俗爱情的真实写照。她孤注一掷地打破了古往今来关于美好爱情的神话,更扯碎了单纯的心灵对于浪漫爱情的怀想。而张爱玲独有的文字所营造的苍凉氛围则像一块沉重压抑的云团压在了少年人的胸口。但是,多年之后,我们经历人世沧桑,想必会对这个悄然逝去的孤傲灵魂叹服。《传奇》以天才的目光洞穿世态人情苍茫的迷雾,看出了人生的悲剧的底子。正如张爱玲自己所言,她的作品表现的总是饮食男女的平凡琐屑的原生态生存状况,通过男女间的小事情,写出“人生真实而安稳的那一面”。而正是由于她选取的这一视角,她的作品“描写人类在一切时代之中生活下来的记忆”,所以,她的作品超越了特定的时代,关注人的生存困境,及由此带来的人性的扭曲,具有普遍性和恒久性。
张爱玲是一个对人生充满悲剧感的作家,在《传奇》中,张爱玲喜欢“破坏佳话,所以写得好小说”。
一、所谓爱情的悲哀
什么是爱情?恐怕我们经历几生几世也无法完全揣透。有人说,为什么一定要揣透呢?一千个人,也许就有一千种迥异的爱情,一千个不同的答案。但不变的是爱情在人们心中的那份神圣感,无论悲喜,无论苦乐,人们在乎她、争论她、体验她,这些足以显示她在我们生命中的重要。于是我就在想,流苏与柳原之间到底有没有爱情呢?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本爱情字典,但对爱情的定义是一条、两条还是更多呢?
一个是“破落户”家的离婚女儿,被穷酸兄嫂的冷潮热讽撵出母家;另一个是饱经世故,狡猾精刮的留学生。两人的恋爱会是怎样?他们表面上看起来热络得很。然而,男人是一片空虚的心,不想真正找着落的心,把恋爱看作高尔夫与威士忌中间的调剂。女人整日担忧着最后一些资本——三十岁左右的青春——再另一次倒帐;物质生活的迫切需求,使她无暇顾到心灵。他们都是精明的人,谁都不想在爱情上吃亏,“他不过是一个自私的男子,她不过是一个自私的女人。”当这两人相遇,相恋,他们间便开始了一场无止境的游戏。
他们的爱情也确实曾让人感动过,那句“死生契阔”、“执子之手、与子偕老”,那半夜中的电话表白,浪漫而感动人心。然而,这种浪漫、这种感动却是短暂的。更多的是两个精明人的相互较量。用小说里的话来说,即是:“两方面都是精刮的人,算盘打得太仔细了,始终不肯冒失……”
这只是一场游戏,两个人的交易。回到上海,流苏面对的是旧式道德观对她的判决,“本
来,一个女人上了男人的当,就该死;女人给当给男人上,那更是淫妇;如果一个女人想给当给男人上而失败了,反而上了人家的当,那是双料的淫恶,杀了她也还污了刀”。落到如此惨苦的处境里,流苏欲哭无泪。受着家庭的压迫,流苏有着诸多的无奈,诸多的悲哀,她虽然曾经坚强的离去,然而离开柳原却给她带来更多的压力。她最终还是选择回到了柳原的身边,做他的情人,得到物质的富足。而柳原通过交易他的物质,得到了无需负责的“爱情”。两个同样自私而可悲的人终于在“爱情”的幌子下走到了一起。恋爱的结果是两人同居了,而柳原在同居一周后就要去英国。流苏没有得到她要的婚姻,柳原也仍要一个人去飘泊。
二、喜剧背后的悲剧
一对守旧的男女,因为太自私精明算计的缘故,不太可能走向婚姻的。如果没有战争,或许他们将游戏一生,谁知道“一个大都市倾覆了,成千上万的人死去,成千上万的人痛苦着”,一个都市的倾覆最终成全了他们的爱情。倾覆、倒塌,沦陷,在这个意义上,倾城之恋名副其实。
并不是所有的爱情都能写成甜美的歌,倾国倾城的美好传奇,在张爱玲笔下变得哀怨、凄绝。香港陷落的战火,成全了一场无奈的恋情。伴一弯冷月,笑吟吟的白流苏在万盏灯火的夜晚,听一曲苍凉的歌。这样的爱情是倾城之恋,但又是可悲的。原来在相爱之外有许多东西在主宰着爱情,反倒显得相爱是不足为道的。
《倾城之恋》,将恋情倒出后,城是空城。这是作品中的另一个城,婚姻家庭、“围城”的城,比喻上的城,无爱之空城。流苏想过:“空得好!”可是她早知问题所在:“她怎样消磨这以后的岁月?”“她管得住自己不发疯么?楼上品字式的三间屋,楼下品字式的三间屋,全是堂堂地点着灯。”香港之城的沦陷是暂时的,战争,毕竟不是生活中的常态。停战后,回到上海,流苏的日子却还长。他们将如何面对平凡的婚姻生活?
恋爱的时候,并没有真正恋爱,已经分开了,一场战争竟意外地让两个人走到了一起。故事的结局是圆满的,但促成这圆满的原因,仔细玩味,不禁使人在替流苏高兴的微笑背后,生出幽长的悲凉。
三、苍凉的意象
在《倾城之恋》中,阴柔的胡琴幽叹之声将故事萦绕,它所构造出的氛围犹如瞎子阿炳拉出的《二泉映月》之凄幽境界,如泣如诉,倾诉着人间的苍凉。
《倾城之恋》的开头写道:他们的唱歌唱走了板,跟不上生命的胡琴。胡琴咿咿呀呀拉着,在万盏灯的夜晚,拉过来又拉过去,说不尽的苍凉的故事不问也罢!而小说的结尾:到处都是传奇,可不见得有这么圆满的收场。胡琴咿咿哑哑拉着,在万盏灯光的夜晚,拉过来又拉过去,说不尽的苍凉的故事不问也罢!时间在这里仿佛没有流淌,仿佛又悄无声息毫无变化地重复。除了“咿咿呀呀”到“咿咿哑哑”,幽咽几近失声,一切都是同一伤感的曲调。现在和过去一经重复即刻都化为历史,历史因循环而失去任何意义,存在在这里不过是“永动回归”的宿命轮回的一个链条,虚无的苍凉从心底升起直至将主体完全淹没,吞噬。这胡琴苍凉的意象贯穿小说始终,唱着苍凉的悲歌,给小说蒙上一层悲剧色彩。
而小说的另一苍凉意象便是墙。两人的爱情始终隔着一面墙。那面浅水湾附近砖砌的墙,小说中前后提到过两次,颇有意味。第一次是在香港陷落前,两人散步到那里,柳原看她道:“这堵墙,不知为什么使我想起地老天荒那一类的话……有一天,我们的文明整个的毁掉了,什么都完了—烧完了,炸完了。也许还剩下这堵墙,流苏,如果我们那时候在这墙根底下遇见了……流苏,也许你会对我有一点真心,也许我会对你有一点真心。”
第二次是香港陷落后,柳原和流苏在他们的房子里,过着简单的生活。战争期间,物资短缺、连吃饭都成问题,柳原身边的钱已不多。刚刚从死亡的危机中解脱出来,此时他们已没有条件有太多的奢望,夜晚,流苏拥被坐着,听着那悲凉的风,仿佛做梦似的又来到墙根下。迎面来了柳原,她终于遇见了柳原。……“她突然爬到柳原身边,隔着他的棉被,拥抱着他。他从被窝里伸出手来,握住她的手,他们把彼此看得透明透亮,仅仅是一刹那的彻底的谅解,然而这一刹那够他们在一起和谐地活个十年八年”。这才是真情相拥的一刻,回应了第一次柳原的话,以往在物欲的漩涡里,真情被淹没了,现在物欲平静下来,真情才浮出水面。两人以往的交往,包括同居,都没有真正恋爱。唯有生死未卜,城市倾极灭的这一刻,如柳原说的,“鬼使神差的,我们倒真的恋起来了!”
在一场墙根下的私语后,柳原让流苏看见自己心底的“伤”,但是,流苏不是医治他受伤灵魂的药;隔着墙的电话表白,柳原对流苏艰难地表露着真心,流苏却总是在心中做着文不对题的解释,她所做的一切解释都指向——“结婚”。爱情缺席了。他们的灵魂对彼此来说是如此陌生、隔阂。在他们之间永远横亘着一面“墙”。在战争时期,墙毁了之后,他们得已真心相待,但是却是暂时的。和平之后,他们之间仍隔着一面“墙”。一面使他们命运悲哀的“墙”。
结语
初看《倾城之恋》,是被它的题目所吸引。古有典故“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这么一个浪漫的名字已能让人联想到一段千古绝恋。再看主人公的名字白流苏,洁白飘逸的流苏,范柳原也是一个极儒雅的名字。三看人物背景,白流苏是公馆小姐,虽曾离过婚仍不失美貌与优雅。范柳原是归国华侨,虽为二夫人所生仍为一世家子弟。这种安排显然落入了俗套:才子佳人有情人终成眷属。然而,张爱玲的小说远非古代才子佳人小说般圆满。
正如自流苏和范柳原这一对现时的男女,被命运掷骰子般地掷到了一起,做成了夫妻。文说:“到处都是传奇,可不见得有这么圆满的收场。”可这份圆满却也是不可琢磨的,凑巧了的,世界依然,甚至更加不可理喻。张爱玲对于人生处境的哀痛、生存艰难的挣扎是冷静透析的,又是同情理解的,写出人生的无奈与悲凉。她的作品中饱含着悲剧的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