１ 
　　 
　　喜泉爸是沙原上出色的猎人。一次，他打死了一只苍狼，并把它的崽子带回村里。当他举手想摔死那个狼崽时，喜泉赶到了。 
　　喜泉抢下了那个狼崽。 
　　 
　　２ 
　　 
　　喜泉把那个狼崽抱回家，并给它起了个很好听的名字——阿力。喜泉想，有了这个名字，人们就会把它看成是一条狗了。 
　　喜泉相信阿力会信任和忠实于他的。 
　　喜泉很想得到一条狗，一条好狗，像村上几条出色的猎狗一样高大，勇敢，懂人性。可他没有如愿。 
　　现在他决心把阿力养成一只出色的猎狗。 
　　喜泉开始训练阿力——叼东西、跳横木、打转儿……可它一样也不做。这叫喜泉很气愤。 
　　尽管这样，喜泉还是很喜欢阿力——它想干啥就干啥，直来直去，一副敢做敢当的样子。更主要的，它对喜泉有一种特殊的感情——它离不开喜泉。当它来到喜泉家两个月时，它就想跟喜泉去上学。喜泉留住它，拍着它的脑门儿，说：“学校不是你去的地方，在家等我。”阿力就站住了。喜泉走出很远，回头见阿力还站在村头的沙岗上，不肯回去。晚上放学，喜泉又远远看见阿力站在沙岗上等自己。 
　　阿力每天都是这样接送喜泉。 
　　 
　　３ 
　　 
　　对于沙原上的人来说，有条好狗是一件很值得骄傲的事，特别是男孩子。一天，班里的同学们都极力夸耀自己的狗。 
　　喜泉说： 
　　“我也有条好狗！” 
　　同学们一愣——以前没听说过喜泉有狗啊！ 
　　放学后，一些男同学跟喜泉去看狗。 
　　远远地，就见阿力立在村头的沙岗上。 
　　“看——我的狗！它来接我了！”喜泉自豪地说。 
　　这时，阿力从沙岗上跑下来，扑到喜泉的身上  
　　见了阿力，伙伴们都夸它，说它是一条好狗。可就在这时，一个伙伴忽然说： 
　　“它怎么不摇尾巴呢？狗表示亲热都摇尾巴呀！” 
　　“是呀——它怎么不摇尾呢？”同学们都跟着说。 
　　是啊，阿力从没摇过尾巴！ 
　　喜泉没话了。 
　　“它怎么会摇尾巴？它……它是一只小狼呀！”茂林说（茂林和喜泉在一个村）。 
　　“小狼？” 
　　同学们惊叫一声，哄的一下跑开了。 
　　阿力看着跑去的人们，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愣愣地看着他们的背影。 
　　喜泉也看着同学们的背影，看了一阵，气愤地一跺脚，回头对阿力说：“走，咱们回家！” 
　　 
　　４ 
　　 
　　沙原上的男孩喜欢沙原。星期天或节假日，他们都要带上狗到坨子里转一转。他们不是去打猎，也不是去看风景，就是去转转。 
　　一个星期天，伙伴们约好到坨子里去。 
　　喜泉带上了阿力。 
　　伙伴们看喜泉带上阿力，都面带惊色，说： 
　　“喜泉，你带着它干啥？” 
　　“你们不是也带着狗么？”喜泉说。 
　　“可阿力是狼啊！”伙伴们说。 
　　“你们……让它去吧。”喜泉说。 
　　“不行！”一个伙伴说，“你要不把它赶回家，连你也别去了！” 
　　“让它去吧……它……”喜泉几乎是祈求。 
　　“喜泉，”一个伙伴气愤地说，“我们不能和狼在一起！” 
　　“是啊，它是狼，狼……”一个伙伴接着说。 
　　“住嘴！”喜泉听不下去了，“不许你们说阿力的坏话！我不去了！” 
　　说完，喜泉转身走开了。 
　　伙伴们看着他，喊道： 
　　“喜泉——回来——” 
　　他们毕竟是喜泉的好朋友。他们不希望喜泉走开；他们只是不让阿力去。 
　　喜泉头也没回往前走，他知道伙伴们不容阿力。 
　　 
　　５ 
　　 
　　阿力极懂感情——喜泉一直这样认为。尽管它表达感情的方式很简单。 
　　把两只前爪搭在人肩上，伸出毛茸茸的嘴巴，挨着你的脸轻轻地磨擦——这是阿力表示亲热的惟一方式。 
　　在一般人看来，这的确是一个极险恶的动作——狼偷袭人，最拿手的一招儿就是绕到人的后面，把两只前爪搭在人的肩上，死死抓住，等人一回头，照喉管就是一口…… 
　　可是，阿力却用这个动作表示对人的亲热。 
　　有时，它毛茸茸的嘴巴把喜泉磨擦得直乐。喜泉忍不住了，就转过身一下把它摔到地上。它爬起，再扑上来，喜泉又把它摔倒。他（它）俩一起在地上翻滚。翻滚够了，喜泉不起来，躺在地上，这时阿力会叼住喜泉的衣服，拉他。 
　　这种亲热方式，阿力只是对喜泉使用。 
　　也许是阿力看出了茂林是喜泉的好朋友，有一次，它也用这种方式与茂林亲热。 
　　当它把两只前爪搭在茂林的肩上时，正被茂林的妈妈看见。 
　　茂林妈吓坏了。她一下子坐在了地上，然后又马上跳起，拾起身边的一根木棒冲上去，照阿力的脊背就是一下。阿力受到这意想不到的对待，回头看了茂林妈一眼，茂林妈举棒又是一下。这下阿力急了，它转身一下把茂林妈扑倒在地，两只前爪踩住她的肩膀，低声吼叫。 
　　这时，喜泉跑上去，叫道： 
　　“阿力，放开！” 
　　阿力好像没听见。 
　　“放开！” 
　　阿力真是急了，它不肯放开茂林妈。喜泉上去狠狠踢它一脚，它这才不情愿地收回前爪，躲到一边。可它还是死死地看着茂林妈。这时，它两眼放着绿光，露出白森森的利齿。 
　　扑倒茂林妈，阿力惹祸了。 
　　以前阿力从没惹过祸。可以说，阿力很安分，甚至不轻易到谁家去。因此，村里人对它并不十分介意。 
　　它扑倒茂林妈，人们忽地觉得这只狼大了。它开始威胁村里的安全了。 
　　村里人开始用敌视的目光看阿力了。 
　　 
　　６ 
　　 
　　来到喜泉家五六个月时，阿力明显表现出与狗不同了。这不只表现在外表上，更主要是表现在它的举止与脾气上。 
　　以前，它和狗一起玩耍，往狗群里钻。有时狗把它逐出，它还是不肯走开。可现在它不与狗玩耍了。不知是那些狗不容它，还是它不愿与那些狗在一起。 
　　阿力喜欢独来独往。有时狗上前与它亲昵，它也躲开。 
　　阿力显得有些孤独。 
　　也就是从这时开始，阿力经常夜间跑出去。有时它叼回一只沙鸡，有时叼回一只野兔，它把那些猎物放在门口，不吃，只是嗅那猎物身上的血味儿。 
　　看得出，阿力特别喜欢那血腥味儿。 
　　“阿力能抓到猎物喽！阿力能抓到猎物喽！”喜泉跳着在院子里喊。 
　　可喜泉爸却紧锁眉头，看着阿力。 
　　喜泉爸以前从没正眼看过阿力。现在他正眼看了，正眼看过一阵之后，他说： 
　　“和它妈妈一样，也是只出色的苍狼！” 
　　说完这话，喜泉爸转过脸看喜泉。看了一会儿，回到屋里，拿出他那杆猎枪，对喜泉说： 
　　“这枪打狼最准！” 
　　“……”喜泉看着爸爸。 
　　“喜泉，你该端端它了！” 
　　“我端它干啥？”喜泉问。 
　　“端过它，腕子就有劲了，爸教你枪法。”喜泉爸说。 
　　“我不想打枪。”喜泉说。 
　　“这杆枪打死了不少苍狼。”喜泉爸说，“将来这杆枪是你的！” 
　　“我不想打枪！”喜泉又说。 
　　“喜泉，你该听爸爸一句话了！你该端枪了！”爸爸的声音很低，但带着不容违抗的力量。说完，爸爸把那杆猎枪扔给了喜泉。 
　　喜泉接过猎枪，打了个趔趄。 
　　见喜泉开始端枪，村里人都很高兴。 
　　“喜泉，你啥时去打猎呀？也像你爸那样！”人们见了喜泉都这样问。 
　　这时，人们更加敬畏喜泉爸。他们想，喜泉会亲手打死他养的那只狼。 
　　可是，过了很长时间，他们看不出喜泉要对阿力下手的意思。他们对喜泉能不能使好他爸那杆猎枪拿不准了。 
　　村里人们不想等了，他们准备暗地里打死阿力——村里养着一只狼，总不是叫人放心的事。这回他们听说阿力又叼沙鸡又叼野兔，就担心了——狼见了血就煞不住了。
　　人们想打死阿力，只是碍着面子不好下手。 
　　 
　　７ 
　　 
　　一年后，阿力成了一只名副其实的苍狼，谁见它都不由一颤。虽然它还和喜泉那样亲热，可和以前相比还是有了明显的变化。 
　　那年的春天来得早，沙原上急急地有了几抹新绿。 
　　当一阵阵细风从沙原里吹来，阿力总是仰着头，贪婪地吸着。是沙原的神秘气息，自由的生活使它向往。它抬着头，朝村外看着，表现出对沙源无限渴望的样子。有时，它甚至对着星空、对着落日、对着茫茫的沙原……发出阵阵深沉悠长的嚎声。 
　　每当这时，喜泉就赶紧走过去，轻轻拍拍它的脑袋，意思叫它别叫了。阿力懂了，咽回嚎声，渐渐平静下来。但喜泉的手还是觉察出了它身体的震颤，那震颤许久不能平息下来。 
　　“阿力长大了！”喜泉想。 
　　就在那年的春天，阿力走了。 
　　它第一次出走五天后又回来了。回来的时候它显得很疲乏，恋恋地看着喜泉。 
　　村上的人们说： 
　　“这狼长成了，喜泉你把它拴起来吧！跑和不跑都是你的祸根。” 
　　喜泉没拴。 
　　在家呆了两天，阿力心神不安，显出很烦燥的样子。 
　　喜泉拍着它的脑门说： 
　　“要走你就走吧，我不留你。” 
　　喜泉拿来一根红绸条，系在阿力的脖子上。 
　　以前喜泉养过两条狗，也给它俩系了红绸条，但后来喜泉又都解下来，扔了——喜泉不喜欢那两条狗。 
　　现在喜泉系的是第三根红绸条了。 
　　喜泉哭了。他对阿力说：“你走吧。给你系上它，以后咱俩在哪儿见面，我也好认出你来。”就在那天夜里，阿力真的走了。 
　　阿力走了，喜泉很难过。但他又一想，狼就应该生活在沙原上，生活在村子里算什么狼呢？想到这儿，喜泉又有些后悔，他想，不应该给阿力系上红绸条。系着红绸条，那些野狼能接纳它吗？阿力要闯入一个新的世界，它要开辟一个新的生活领域。红绸条会给阿力带来麻烦的。喜泉为系那根红绸条后悔。 
　　于是，喜泉就盼望阿力能回来一次，好解下那红绸条，那样，以后在沙原上见到它也许认不出了，可那无关紧要，只要阿力在那里生活得很好，喜泉就高兴。 
　　可是阿力一直没有回来。村里人们都说，阿力跑了，“八百里瀚海”又多了 
　　一只苍狼。 
　　 
　　８ 
　　 
　　几年后，喜泉爸去世了。这个沙原上出色的猎人，在他临终时，看着喜泉，说：“我行猎几十年，做错了两件事：一是不该打死那只苍狼，二是不该放过阿力。”他盯着喜泉，目光里满是愧疚。他的意思是说，给儿子留下了祸根。 
　　 
　　９ 
　　 
　　一晃十年过去了，喜泉已成为沙原上的一个商人。他来往于坨子之间，做些皮毛和牲口生意。 
　　一天，喜泉谈完生意，走在回家的路上。他闻着早春的气息，有说不出的高兴——也许是生意顺手的原因。上路的时候天空晴和，没一点儿风丝。可当他走出二十里路的时候，天忽然暗了下来，有几只沙鸡在他眼前惊慌飞起。 
　　喜泉站住了。他看着四周，依然没有一点儿风丝。他知道，要起风了。这是沙坨子憋着气，憋足了，风就来了。 
　　喜泉估计错了，这次来的不是风，而是沙暴！ 
　　喜泉加快了脚步，想找个安身的地方。可他还没走出多远，沙暴就来了。沙暴是从坨子和天幕的相交处来的。它一路吼叫着，旋转着，还没等喜泉细看它一眼，它就形成一面墙，堵在了喜泉的前面。沙暴前后左右击打着喜泉。喜泉立时就辨不清方向了 。 
　　尽管辨不清方向，喜泉还是走。喜泉走得实在太累了，才想坐下来休息一下。就在这时，喜泉看到附近的沙坨子开始移动了。喜泉的脑袋嗡的一声。他加快了步子。他知道，这时不要说坐下，就是走慢了，沙子也会活活把人埋掉。 
　　喜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他生存的惟一希望，就是能找到一棵树——一棵能撑住人的树，爬上去。 
　　喜泉开始找树。沙原上的树很少，有的地方方圆十几里也没有一棵碗口粗的树。别说在沙暴中，就是在晴好的时候找到一棵能撑住人的树也很难。然而，喜泉找到了一棵。 
　　那是一棵有大碗口粗细的杨树，它立在坨脊上。 
　　喜泉忙走过去——说得确切些，这时他已不是走，而是爬了。喜泉爬到树下，他愣住了——一群狼——一群沙原狼，也朝这棵树走来。 
　　那群狼发现了喜泉，立刻散开，形成扇形。它们一点一点向前靠，一点一点向树围拢……喜泉死死地盯着它们，抱着树——这棵树是生的希望。这群狼马上就要扑上来…… 
　　就在这时，狼群后面发出一声长嚎。那嚎声凄然悲怆，带着威严——这是头狼的嚎叫。狼群立刻停止了骚动，都回头看着头狼。这嚎声是命令，它是叫群狼走开。 
　　群狼知道，可它们不走。它们与头狼对峙着。 
　　对峙一阵，头狼蹿上来咬断了靠前那只狼的喉管。狼群一阵骚动，后退几步，又后退几步……跑了。 
　　那是条高大的头狼，向树旁的喜泉看了一眼，便也急急地跑了。它是驱赶着群狼，它知道，说不定它们会折回来。 
　　喜泉爬上了树。沙暴刮了半天，又刮了一夜，它是第二天早晨停下的。沙暴停了，天湛蓝湛蓝的。喜泉跳下树，他看见坨坡上有一个灰白色的东西。 
　　远远看去，那灰白色的东西像嵌在坨子上的石头。喜泉走过去——是一只狼—— 一只被沙子埋掉的苍狼，它后半身埋在沙里，前半身直直地立着，昂着头。 
　　忽然，喜泉把目光落到苍狼的脖子上——他看到了已经发白的红绸条——他亲手系的红绸条！阿力——我的阿力！ 
　　阿力当了头狼，在沙暴中，它认出了喜泉，赶走了群狼。想像得出，喜泉上树了，它没离开这里，就围着坨子小跑……为了喜泉的安全，它用尽最后一点儿力量。 
　　十年的时间，那红绸条已发白、变旧，可阿力依然系着它。 
　　它印记着阿力与喜泉的感情。 
　　喜泉慢慢蹲下来，解了那根红绸条，然后走上坨脊，把它系在那棵树上。那红绸条高高扬起、扬起…… 
　　朝阳沐浴着它，春风拂动着它……那红绸条像簇发亮的火苗，跳动着，跳动着…… 
　　喜泉看着湛蓝的天空，两行泪水顺脸颊簌簌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