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风景

亦夫

    家住琦玉县秩父郡深山奥野的农人加藤，是我十数年的朋友。我曾多次到他那幢有着百年历史的老宅作客，时间既有烈日当头的盛夏，也有细雨霏霏的初秋。人工建造的都市各有其风格，而天下山野之景却基本相同。每次去加藤的府上小住，那片遥远而陌生的土地却带给我久违的熟悉和亲切。村前静静流淌着的寂寞小河，山坡上在四季里自枯自荣的无名花草，都让我仿佛又回到了童年时代，正在重游早已定格在了记忆深处的故乡。尤其是深秋时节，挂满累累果实的成片成片的柿林，更让我一时间心生恍惚，早已经忘了其实自己正处身于陌生的异乡。

    承载了我童年岁月的乡下老家，虽号称隶属“八百里秦川”，其实却位于乔山之畔，地势起伏，沟壑纵横，并没有平原地带的广袤和开阔。西北僻野的秋天是萧瑟荒凉的，自然没有日本乡村鲜艳热烈的色彩。也正因为如此，老家崖畔、沟边、路旁、坡顶随处可见的柿树，便成了一道绚烂亮丽的风景，装点着故乡沉闷而单调的秋色。每当秋天来临的时候，随着几场飞沙走石的狂风，顿时枯叶落尽，草木凋零。而此时柿子刚刚成熟，落光了叶子的秃枝枯杈上，火红色的果实由点成串，由串成片，一簇簇，一团团，如跳动的火焰，像怒放的鲜花，在满目一片枯黄的深秋里，显得极其醒目和充满活力。老家的柿子和加藤栽种的甘柿不同，皆为涩柿，品种常见的有三种：大而扁的大柿，中而方的蹄柿和小而圆的火笼柿。除了三种柿子皆可去皮晾晒成带着霜糖的柿饼外，大柿和火笼柿一般被置于阁楼或暗处，等其变软后用来拌炒面吃。而蹄柿则用温水浸泡以去掉涩味，吃起来脆甜可口。在物质匮乏的西北乡下，廉价而美味的柿子，曾慷慨地馈赠给我贫困童年难得的甜蜜和快乐。在我的记忆中，那些柿树似乎都是野生的，成行成片，数量庞大。它们起初没有归属。由村人任意采摘。到后来由于不加节制的滥砍滥伐，柿子树渐渐变得越来越少。每逢秋收，只好由村里出面分配。开始时每户尚可分到三五棵，到我离开故乡赴外地求学那年，村子四周已经看不到柿子树了……

    我清楚地记得，离开故乡的那天是个阴霾的深秋。我站在村前的沙石公路上，等待班车将我送往遥远而叵测的外地。我环视着这片从出生就未离开一步的土地，那曾再也熟悉不过的田野、村舍、土塬及沟壑，在我的眼里却显示出一种古怪的陌生。我总觉得缺少了点什么，可一时却怎么也想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