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摇晃晃
亦夫
一位朋友问我旅日后生活的最大不同,我只说了四个字:摇摇晃晃!日本和中国同处亚洲,人皆黑发黑眼,黄脸黄皮,没有人种差异;满街的店铺、商家和广告牌上,到处可见大大小小的汉字,一下子缩短了文化的距离;更何况走在摩肩接踵的大街上,不经意就能听见上海话、东北腔。所以生活在东京,真是比去中国南方出差还要缺少新奇感和陌生感。我又是个感觉比较愚饨的人,对人们常挂在嘴边的所谓文明程度、素质高下、环境差距等软硬件的不同,并没有太多太鲜明的反差印象。唯一让我感觉强烈的生活变化,就是日本频发的有感地震。
国内三十多年,我唯一的一次地震体验是1976年在乡下的老家。具体日子已经淡忘,而且迄今无法证实是否为唐山大地震的波及。只记得是一个夏天的夜晚,父亲带我去邻村某瓜园买了整整一架子车西瓜。回到村口时,正巧碰上村代销店的二锤和几个小伙坐在碾石上喝酒纳凉。二锤见状对我父亲说:“叔啊,天气热得古怪,赏我们一个瓜吃吧。让平娃留下,等会儿我带他去店里吃橘子罐头。”那时村代销店无论进货、销售、会计都由二锤一人身兼,不知是贪污还是克扣,他总能从口袋里变戏法般地掏出让人嘴馋的吃食来。不等父亲开口,我立即大叫:“我去我去!有橘子罐头吃,别说一个西瓜,半车都不在话下。”父亲让他们几人挑了两个西瓜,吩咐我早点回去,然后就拉着架子车独自回家了。二锤几人吃完瓜后,带我去了位于村部的代销店。几个人刚打开一瓶橘子罐头,我明显感到大地颤动了几下,屋内的电灯随即也摇晃起来。我惊叫:“地震了!”几个喝了酒的小伙子却说:“你这半大小子,没喝酒却说醉话。”话音刚落,却听见潮水般的人畜沸声在队部两侧的焦庄和吕庄渐次响起。在队部值班的支书富全慌慌张张地跑出来,一面提裤子一面喊:“不得了,地震了,地震了!”……大地漫不经心地舒展了一下筋骨,就彻底颠覆了人类生活的平静。我们在野外用树枝枯草搭起的窝棚中,整整住了一个秋天。直到冬天临近的时候,才忐忑不安地搬回了村里的泥坯瓦屋。
客居日本六七年,由于可感地震过于频繁,我早已淡忘了第一次在日本感受地震的情形。几次等级偏高的地震中,我也只是站在自家的窗户前,听木楼嘎吱作响,看户外电线剧烈晃动,却终不见有惊慌失措的人影。每逢日本有较大地震发生,国内挚友打来电话,询问灾难有无波及到我们时,我几乎会下意识地抱怨:“大惊小怪!好久互不联系,你是在跟我没话找话吗?”朋友们听后,总是在话筒那头惊讶地叫了起来:“你窝在日本快憋疯了吧?怎么变得这样躁动不宁。”
有时想起朋友的话,心中难免一阵感慨:是啊,我在日本生活的最大变化,恐怕感到摇摇晃晃的,不仅仅是不堪劳顿的肉身,而更是在异乡漂泊的心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