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这片土地上最危险的地方，一个是抗洪前线，一个是强拆现场。

据媒体报道，长沙岳麓区一女性村民疑因强拆被活埋，20多天后挖出遗体。

即便用最简单最客观的描述，事件本身就已经令人发指，然而涉事双方对此仍有不同表述。

死者家属称，上个月开始，本村开始推进回购房拆迁项目，先后多名工作人员前来村里动员，但死者一家一直未能与工作组达成协议。6月16日早晨，现场突然出现数百名统一身着黑T恤的工作人员，试图将包括死者在内的所有家庭成员强拖至屋外中巴车内，随后房子被夷为平地，家庭成员才得以脱身……多名村民也证实了这一过程。（新京报）

强拆之后，家人发现死者失踪，报警未获警方立案，印发寻人启事多日未果，还遭拆迁办人员欺骗说死者和亲戚外出了……不得已自行雇佣挖掘机挖开废墟，支离破碎的腐烂尸体方得以重见天日。

死者为大，然而维稳更大。当地官方通告称尸体系在“建筑垃圾”内被发现——不说“拆迁现场”、也不说“施工现场”，偏说“建筑垃圾”——20天前还是好好的房子，转眼就成了“垃圾”，死者刚刚被刨出的废墟，竟被描述成“垃圾”……不仅回避了所有符合实际的客观用词，更对死者毫无尊重。

显然，一字知秋，这就是区政府官方的态度，选择这个字眼绝非无意，甚至可以说处心积虑。或许在整个村子没拆之前，这里的老宅和居民一起，就已经被拆迁方视为“垃圾”。

家属称，寻找失踪者时，有关机构百般阻挠，报警不立案，求助无人管，自己雇了挖掘机，半个小时就被电话叫走，最后从邻村调来挖掘机才得以事成，当破碎的尸体逐渐露出瓦砾，全家人放声大哭，那是他们含辛茹苦操劳一生的母亲……

废墟中的尸体是最强烈的证据，或者退一万步说，是最强烈的线索——强拆时涉嫌发生了命案，真相需要调查、还原，然而在结论远未出炉之前，当地官方又出来背书了——区委宣传部工作人员对媒体称：拆迁时这片房屋内人员已经搬空，房内物品也请搬家公司清理干净了……（财新网）

死者就被埋在废墟底下，还如何敢断言“屋内人员已经搬空”？——官方的说法不仅与现场的强烈线索相违背，也与多位村民的证言矛盾，他们说人是被拖走而不是被搬空的。

区政府属于法定的拆迁主导方，也就是说，已经成为命案的当事一方，然而，区委区政府此刻仍高坐在调查席上，将来很可能还会坐在法官席上……公众能否指望“自己调查自己”的经典模式还原真相？

区政府也属于相关拆迁的利益方，拆改他们有政绩，卖地他们有收益，甚至还是税收之外的最主要收益，撑起了地方财政的半壁江山。他们同那些身份不明的黑衣人，也就是涉嫌直接实施命案的机械手，同属于一个阵线，尽管一个在明，一个在暗，一个唱红脸带红花，一个唱黑脸背黑锅。

强拆致死的案例屡见不鲜，然而后续调查通常令人失望，最后顶缸的无非是些地痞流氓、挖掘机司机，而很少究责到拆迁的主导方。事情虽然刚刚曝光，已经可以看到无望。人死不能复生，赔偿可以加码，若要死磕真相，让你人财两空……即便是承受最惨烈伤痛的家属，也很难坚持到最后。

事件将会以家属的闭嘴而结尾，或曰烂尾，至于强拆是否取得了法定程序等核心要件，事后无人再提起。而很快，下一场惨剧又接踵而来。

这次死水微澜，也是因为“活埋”两字略有新奇，而已。以往还有直接被挖掘机履带碾进土里的，夜半三更被烧在帐篷里的，当初的涟漪也都最终消散，那些触目惊心的图片历历在目，如今又增添一张而已……这些悲剧改变了什么？——什么也没改变。

活埋，活碾，还是活点，只不过换了一种维权失败的姿势，但这失败早已注定，因为主导者从未失利。

那么，“活埋式强拆”还会不会重来？

纸上建筑 出品

2016年7月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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