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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和他爹都不算随和的人儿，对牛顿的性格就没有啥痴心妄想。不想吧不想吧却搞出个好得能让他娘暗自赞叹的娃。吹自家娃也是要底气的：狗都嫌的年纪，能跟着他娘一天打四小时的零工，不淘气没怨言，每天都把日子当成嘉年华来欢度。除了他娘的偶像海绵宝宝能做到，哪位能再举出个活例来？

    话说三月前，牛顿他娘准备在蒙特利尔迎接她的四十大寿。接到一个电话，来自同城的一位旧友，送上工作一份，时间、环境、地点都是那么的恰到好处，后来被他娘记到小本本上，奉为本年度最佳生日礼物。下午4点到晚上8点，downtown，咖啡馆，现金工，可以携带牛顿。不是好而已，简直是完美。

    9月21日，他娘四十岁零三天，发条上了弦，全新的节奏，全新的轨道。早晨6点半起床，弄好早点，鼓捣牛顿。7点40送牛顿上校车。8点15法语班开课。12点45下第四节课。12点55到家，面包果汁或牛奶后，带上牛顿的餐包返校。下午1点25第五节课。3点05分第六节课时提前20分钟告退。3点10分到牛顿学校接牛顿。3点20分到达地铁站。4点到达咖啡馆。晚上8点准时下班。8点11分地铁站。8点27分出地铁换乘公车。8点36分进家门，对表。9点钟，牛顿准时上床。9点至午夜，给自己做晚餐给牛顿准备第二天的晚餐，上网看信看微博看美剧。唯独不看的就是法语。三个月来，这个时间表几乎没有几分钟的偏差。

    咖啡馆最深处的角落里，牛顿一坐就是四个小时。写完作业，看电子书。下午5点的时候，咖啡馆老板会准时为牛顿加热他娘给带的晚餐。一般是周一煎饺周二米饭周三意大利面……主食之外一定还会有牛肉丸、火腿或者排骨，因为小胖子一日无肉一日不欢。饭后有水果和小食侍候，还有一杯或一瓶酸奶。6点的时候，他娘工间休息，出去抽烟，牛顿就跟着去放放风——蹦蹦台阶、爬爬小树、滑滑栏杆。有一次没玩儿好，居然被小树的枝叉挂住后背，动弹不得，引得几位路人和他娘倾力相救才得解脱。7点之后，客人多起来，老板忙起来，就会把电脑让给牛顿，让他看《名侦探柯南》。差十分钟8点的时候，牛顿就开始大声倒计时：“妈妈！还有10分钟！”“妈妈！还有9分钟！”老板衷心赞美说，应该送这孩子去酒泉或西昌卫星发射基地工作——比电脑准多了。

    咖啡馆是西式的连锁店，不算很大，很安静，客人全是西人学生或者白领。老板是一对儿实在的中国夫妻。牛顿的固定座位旁边是一个自助给咖啡加奶或加糖的小桌，牛顿身后是一台ATM机。有客人加奶加糖的时候，看到一个小胖子乖乖地坐那儿，就顺便挑逗一下，顺便调剂一下生活。牛顿就用简单的法语跟他们聊上一两句，类似“我妈妈在工作，我跟着妈妈上班，我八岁，我是中国人，我都写完作业啦”云云。有一个黑人熟客有一次在ATM取完钱后，对老板夸牛顿，不错呀，新来一个保安！

    牛顿他娘收成真不小，不仅是实实在在的现金，而且慢慢学会了做纯正西式的PANINI三明治、夸颂三明治、酸奶、MUFFIN、还有各种咖啡。然后开始把新学到的本事应用到自己家的厨房里。结果发现，吃货学会了如何吃之后就像人生又开了扇小窗户！

    忙是忙，牛顿他娘带着牛顿在每天急行军一般的途中仍然能随时随地捕捉快乐或者自娱自乐。地铁里的十分钟，正好够牛顿和他娘分享一盒蓝莓或者葡萄，还得按着水果大小和辈份儿来。出地铁到咖啡馆的五分钟，牛顿能爬三四个路边的草坡，然后跟头轱辘地滚下来……

    不止一个中国同胞对我们提出过同样的问题：你们为什么老是那么高兴？不止一个中国移民给我们强调过新移民的辛苦与艰难。我不知道如何得体地回应。因为道不同，一张嘴就像是抬杠了。天性使之然也。我可不想每天低垂着一张年久失修的老脸为吃喝奔波发愁。即便为吃喝奔忙，我也得是仰着头四处作乐。否则真的对不起这里的好山好水好政府，还有好人我自己。

    上星期搬家的时候，看到魁梧健硕的肌肉男搬家师傅，牛顿他爹不禁心生爱慕，问了一个俗不可耐的问题：“以前在国内是做什么的？”师傅淡然道：“现在在这里讲这个没有什么意思的。以前是搞艺术的。”肌肉男原来是一个雕塑男。牛顿他娘爱念顿时丛生——终于，终于在异乡看到一个心理比较正常的国人。若干年后，当他娘我老人家由文学妇女华丽转身为蓝领女或白领女的时候，但愿看到的都是淡然镇定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