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睢阳”别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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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睢阳”别论
安立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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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毕《“董狐笔”异议》,意犹未尽。在文天祥的《正气歌》中,“董狐笔”与“太史简”是作为一个类型来描写的,他们是文天祥赞赏的承平时期的知识分子代表。我对此表示异议,是因其(董狐或文天祥)价值与理念的局限性。在这里,我尝试分析一下文天祥歌赞的另一类型——战乱时期的军队将领。
《正气歌》中有句:“为张睢阳齿,为颜常山舌。”张睢阳即张巡,颜常山即颜杲卿。他们二人都是文天祥笔下体现了浩然正气的战时将领。张、颜二人处于同一时代,都是在安史之乱中,在平息叛乱、恢复政局的战争中涌现出来的英雄。本文只分析张巡其人。
张巡原系文官,开元间举进士,曾两任县令。他是在平息安史叛军时才率部作战的。战时被授予主客郎中兼河南节度副使。唐肃宗至德二载(757年),张巡在睢阳(在今河南商丘)保卫战中,抱着“志吞逆贼”、一往无前的必胜意志,“每与贼战,大呼誓师,眦裂血流,齿牙皆碎。”城破被俘后,叛军统帅尹子奇“以大刀剔(张)巡口,视其齿,存者不过三数。”(《旧唐书》卷一百八十七下)这就是“为张睢阳齿”的来历。
在这里,不能不提及唐玄宗李隆基。曾经开创了“开元盛世”的唐玄宗,执政后期,重用奸佞,挥金如土,养尊处优,政治腐败。天宝十四年(755年),三镇节度使安禄山在范阳(今北京一带)起兵,发动叛乱,唐朝终于走了下坡路。
在现代战争史上,困守孤城,弹尽粮绝而被饿毙;城破之日,敌军凶残而遭屠杀,都曾经酿成震惊世界的大惨案。然而,睢阳保卫战却出现了匪夷所思的悲惨场景。睢阳被叛军长期围困:“城中粮尽,易子而食,析骸而爨,人心危恐,虑将有变。”(《旧唐书》卷一百八十七下)张巡为稳定军心,激励士气,竟然献出其爱妾,并当场宰杀,取其肉为三军充饥。张巡慷慨陈词:“诸公为国家戮力守城,一心无二,经年乏食,忠义不衰。(张)巡不能自割肌肤,以啖将士,岂可惜此妇,坐视危迫。”(同上)将士们流泪而不忍,张巡则强迫大家分食。一条生命,顷刻之间进了他人肠胃。此事在官方史书中都有记载,只是《新唐书》增加了一个细节,睢阳太守许远感于张巡的义举,竟然也杀掉书童,作为士兵的粮食。
写到这里,不禁毛骨悚然,脊背发冷!更可怕的还在后面:“茶纸既尽,遂食马;马尽,罗雀掘鼠;雀鼠又尽,……然后括城中妇人食之,继以男子老弱。”(《资治通鉴》唐纪三十六)只因士兵食不裹腹,无物可吃,于是吃光了城中所有妇女,然后又吃掉了老弱的男人。这不禁让人想起非洲草原上狮群捕杀角马的弱肉强食,想起了《西游记》里青狮、白象、大鹏三只妖怪吃光了狮驼国的全体军民。
张巡所部到底吃了多少人?“(张)巡初守睢阳时,卒仅万人,城中居人亦且数万……”,“人知必死,莫有叛者,所余才四百人。”(《资治通鉴》唐纪三十六)既未突围出城,也未叛变投敌,几万人哪里去了?请看《旧唐书》提供的数据,张巡所部“所食人口二三万”(卷一百八十七下),《新唐书》的数据更精确,“被围久,初杀马食,既尽,而及妇人老弱凡食三万口。”(卷二百一十五)这是怎样悲惨的场景?一场城市保卫战,可能因防御突围死于刀箭之下,可能因空灶绝粒死于饥饿之中。然而,全城百姓死于非命,既与饥饿无关,也与杀伐无涉,几乎全部填充了城市保卫者的辘辘饥肠。这些守城部队,既是抵抗攻城叛军的英勇将士,又是捕食全城百姓的肉食动物。南京大屠杀,城内民众死于外敌之手;睢阳大屠杀,城内民众竟然死于守城部队之口!如此惨烈的战争、如此惨烈的英雄,若非绝后,至少空前!
安史之乱之于唐帝国,只关乎政局稳定,不涉及国家主权。叛军志在夺取城市,而非消灭百姓;守军吃尽城中百姓,只为保住一座空城。这样的抵抗,这样的防御,于战事何益?于社稷何益?一个国家不可能只有领土而无国民,虽然那时没有“一切为了人民”的理论,但在张巡这样的忠臣与英雄看来,尽忠“君父”,可以百姓为牺牲。一个无视人的生命、无视人的价值,把百姓当食品,把皇权当目的,何来正义与英雄?
以今人之眼光议论古人,往往为人所诟病。其实,在当时就有人提出异议,《新唐书》称,“时议者或谓:(张)巡始守睢阳,众六万,既粮尽,不持满按队出再生之路,与夫食人,宁若全人?”(卷一百九十二)“时议者”,唐代当时之议论者也。尽管张巡的友人李翰强为之辩,尽管唐王朝将其供在凌烟阁,千载之下,仍然难封悠悠众口。
明末思想家王夫之指出,不论城是存是亡,也不管人是死是活,唯一不能做的,就是不能人吃人(“无论城之存亡也,无论身之生死也,所必不可者,人相食也”)。因为“人之不忍食人”,这是一个“不待求之理而始知其不可”的公理和常识,是人类区别于兽类的根本标志。正因如此,王夫之指出,李翰为张巡的吃人行径进行辩解并掀起舆论风波,才是我更害怕的(“李翰逞游辞以导狂澜,吾滋惧矣”)。(《读<</SPAN>通鉴>论》卷二十三)清初文学家王士祯与王夫之看法一致。他通过“谈异”的形式,创作了一则“张巡妾”向张巡索命的鬼怪典故。张妾诉道:“君为忠臣,吾有何罪?杀之以飨士卒。……君世为名臣不能报复,今甫得雪吾恨。”(《池北偶谈》卷二十四)
王士祯的说法有局限。张巡决不是仅仅杀了一个二奶供人充饥,他的部下吃人,是有组织、大规模地吃掉睢阳城里三万妇女老弱。这样一种骇人听闻的行径,不仅没有什么正气与人性,而且充溢着极端残忍的匪气与兽性,而这也是《正气歌》的时代局限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