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雯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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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雯之死
安立志
晴雯之死,主要情节在《红楼梦》卷七十七,而致其死的原因, “太虚幻境”“薄命司”的判词颇多迷信色彩,这个“心比天高,身为下贱”的姑娘,“风流灵巧招人怨,寿夭多因毁谤生”,其结局似乎已经命定了。虽然从根本上说,晴雯是死于腐朽僵化的封建礼教制度,但是大观园内妒贤嫉能、恶美仇直、谄上欺下、尔虞我诈的恶劣风气,却是导致晴雯之死的直接原因。而恶奴王善保家的谗言陷害,“副小姐”袭人的告密中伤显然脱不了干系。
我非“红学家”,但我隐约感到,贾宝玉为纪念晴雯撰写的《芙蓉女儿诔》,似乎预示了荣国府的发展宿命。贾宝玉在诔文中,对于晴雯死因,可谓纸笔含泪,情辞带血。“高标见嫉,闺闱恨比长沙;贞烈遭危,巾帼惨于雁塞。”——是从抽象的、间接的角度进行的分析;“偶遭蛊虿之谗,遂抱膏肓之疾。”——是从具象的、直接的角度进行的分析。导致晴雯之死的内因是什么?那就是她本人的“高标”及“贞烈”,而外因则是庸主及恶奴的“见嫉”、“遭危”或“蛊虿之谗”。王善保家的向王夫人进谗言道:“晴雯那丫头仗着他生的模样比别人标致一些,又生了一张巧嘴……在人跟前能说惯道,抓尖要强。”(卷七十四)袭人则对宝玉说:“太太是深知这样美人是的人,心里是不能安静的,所以很嫌他。”(卷七十七)由此可见,晴雯的倒霉,是因其“美”、因其“直”、因其“能”,而这似乎成了庸人、丑人、谄人面前的镜子,恰恰反衬了人家的无貌、无能与无德,而这就是晴雯倒霉遭殃的必然原因。虽然宝玉认为,晴雯质贵金玉、体洁冰雪、神精星日、貌色花月,以致于“姊娣悉慕媖娴,妪媪咸仰慧德”,然而,这“悉慕”与“咸仰”却是不可能的,倘如此,庸人、小人、坏人岂不失去了生存空间。
诚如宝玉所说:“诼谣謑诟,出自屏帷;荆棘蓬榛,蔓延窗户。”这说明,宝玉深知导致晴雯之死的“诼谣謑诟”、“荆棘蓬榛”就在屏帷之中,窗户之下,就在自己身边;同时还说明,妒风盛行,谣诼遍地,也并不局限于大观园的屏帷闺阁,而是社会的大环境。古来的教训证明,在中国社会中,“高标峻尚,雅操孤贞”,很难生存。只有磨去棱角,折去锋芒,与庸人共舞,同陋习相尚,方为生存之道。而宝玉在诔文中指出的:“鸠鸩恶其高,鹰鸷翻遭罦罬;薋葹妒其臭,茝兰竟被芟菹!”这个概括就不仅仅适用于晴雯,其所反映的却是中国社会的普遍现象。宝玉这篇诔文,带有浓重的模仿气息,而其模仿的文本正是《离骚》,而《离骚》的主人公屈原,不也是由于这“诼谣謑诟”和“荆棘蓬榛”而自投于汩罗江的么?其实,这种恶习并非到了《红楼梦》问世的年代才格外肆虐。古人云“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三国魏李康《运命论》)古人之言总是前代得失的经验之谈。可见,这妒贤嫉能、恶美仇直已是“古已有之”的,虽然不好断定这类社会病毒“于今为烈”,但此类现象的确无代无之、无地无之。
在《红楼梦》中,晴雯之“既怀幽沉于不尽,复含罔屈于无穷”,一个重要原因,就是被王夫人指斥为“狐狸精”。虽然在抄捡大观园时,晴雯并无有伤风化之事,也无僭越礼教之处,然则,一个“莫须有”的“狐狸精”,却构成了迫害晴雯的唯一罪名。然而,靠给王夫人打“小报告”来提升自己地位的袭人姑娘,虽然已与宝玉上过床,试过“云雨情”,反倒被王夫人认为“行事大方,心地老实”,在晴雯被害死之后,不仅开始享受“准姨娘”的工资待遇,而且被内定为宝玉的“预备二奶”。(卷七十八)
通观这篇《芙蓉女儿诔》,在宝玉笔下,他与晴雯,没有了主仆间的界限,反而体现了同志式的共识,他完全站在晴雯的立场,对迫害晴雯的恶势力给予了痛切的控诉与抨击——“毁诐奴之口,讨岂从宽;剖悍妇之心,忿犹未释!”由于宝玉遣词用语的泛指性质,也可以理解为他是对旧制度、旧礼教的控诉与抨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