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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云路小说《成功者》(3)

(2008-02-02 11:23: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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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谈

           三

  故事就像一棵植物,种子里的任何因素都会在未来的整株植物中体现出来。这
个叫陈小威的人在我们的故事中越来越清楚。

  额头上有三道苍老而又年幼的皱纹,高起的颧骨,直愣的眼神,狼一样的表情
,微微前倾的身躯,瘦而长大的手臂,既凶狠又无邪的目光。当我们走进那目光时
,可以看见扑朔迷离的情节。

  那个哭喊着扑向垃圾山上小男孩的妹妹,一直在我们的描述中影影绰绰地存在
着。垃圾山上的一切,对于后来的故事都是种子。就像我们现在的描述对于明天的
故事也都是种子一样。

  小男孩长大了,当年五六岁的妹妹也长大了。当兄妹二人双双浮现出来时,背
景上看不到更多的人。于是我们知道,他们从小失去父母,已是孤儿。

  这样,小妹妹就扮演了更多的角色。她是妹妹,应该被他照顾,几乎像女儿一
样。然而,因为他只有妹妹一个亲人,妹妹就自然扮演了小母亲的角色。在空旷、
黑暗、潮湿、弥漫着霉味的大库房里,一直有妹妹的身影浮现着。

  这是一个活泼的、有几分俊秀的乡镇姑娘。她麻麻利利地出现在哥哥的世界里
,为他剪裁着库房一角的这个小天地。去邮局寄书稿,去外界疏通关系,交涉事情
,都是她在周旋。

  在这个现实的世界中,小男孩有一份很世俗的工作,那就是看管这个有名无实
的库房,看管库房周围的一片空地。这片空地被一圈不成规矩的篱笆围着。为此,
他拿到一份将将够他吃饭的薪水。一个人想在这个世界上耕耘学问、出人头地、发
表锦绣文章,不知道需要多少物质的基础和精神的支援。这时,勇敢快乐的妹妹便
在身边哼着歌飞来飞去,照料着哥哥的吃穿住行,安排着这个“未来的天才”。

  她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女孩,而且过早地发育了。十几岁的青春,胸部已非常丰
满。个子不高,身段温柔,显出一种半羞怯、半娇嗔、半成熟、半风流的性感。她
像蜜蜂一样在嘈杂的小镇上飞来飞去。

  她喜欢一切现实的荣耀,富贵,时髦。即使在最拮据的状态中,在照顾哥哥之
余,她也从不忘记打扮自己。她总是感到胸部胀满了青春的骚动,渴望有足够压力
的抚摸,渴望有足够穿透力的男人的目光。她常常流连在一面椭圆形的梳妆镜里,
做着小镇上的姑娘们特别喜欢做的大城市之梦。她不放弃一切可能去认识大大小小
的头面人物,花红柳绿地穿梭于小镇和省城之间。为一些镇上的机构办事,也捎带
着为哥哥办事。

  结交的人越来越多:有点醉醺醺的嬉笑打闹的司机;色迷迷的镇长;白皙文弱
的小学老师;省城小酒店的老板;大报小报的编内、编外的记者。她让他们占一些
小便宜,又不让自己吃大亏。她用风骚、性感、青春以及乡镇女孩半粗野半文绉的
娇嗔应对着世界。她为自己精心设计了很多梦,设想着各种恋爱与婚姻的结局。就
像春天的小鸟,从一根树枝跳上另一根树枝,越攀越高,直到树梢。那里才能一望
无际,一片春光,独领风骚,洋洋得意。

  这是一个无须详说的故事。她善于对付男人。当她打掉一只又一只触摸乳房的
手时,既感到被触摸的快感与刺激,也知道这里分寸处理是否得当有关她的人生大
计。

  几乎所有的男人在她眼里都性质相同,唯有哥哥别样。所有的男人她都需要利
用,唯有哥哥需要她的照顾。

  当她训斥哥哥的穿着时,当她把碗筷搡在哥哥的面前时,当她一边训斥数落、
一边帮着哥哥收拾杂乱的桌子时,眼前经常浮现出这样的图画:母亲在料理自己的
婴孩,在唠唠叨叨地给孩子把屎把尿,整换尿布。母亲做这些活计时,是不假思索
的,是自然而然的义务与责任。

  对妹妹的介绍似乎足够了,真正值得我们注意的,是一个对她以及对主人公都
十分重大的事实──再聪明的女孩子,也聪明不过成群的男人。

  当她做着小鸟攀高枝的美梦时,却接二连三地失算上当。她先是被一个男人搞
大了肚子,不得不去医院流产。后来,又闹了不知多少要死要活的戏剧。当我们的
主人公似乎知晓了事情的性质时,妹妹已经变成一个目光呆滞、神志懵懂的陌生人

  像一阵小风,库房的门被吹开了,一道白色的阳光像尖锐的铝合金片刺进黑暗
中。我们的主人公在小屋中抬起眼,看见了那片切破库房黑暗的阳光,看见了明亮
耀眼的库房门,痴呆呆的妹妹正倚在门边。她背着阳光走过来,愚蠢而苦难的影子
在铝合金一样的阳光中晃动。

  他踏着妹妹长长的影子走到她面前,妹妹身后的光亮刺得他睁不开眼,但他还
是看清了妹妹的面孔,黑黑的眼窝深陷着,目光直直的。这个曾经像母亲般照顾过
他的女孩子,现在傻得可怜。

  他问妹妹吃饭了没有,干什么去了,妹妹傻呆呆地无所表示。她的眼睛不看哥
哥,而是恍惚着,涣散着,似乎在想着遥远的事情。

  他曾经不止一次地想搞清楚妹妹到底被谁耍弄了,他也曾不止一次地暴跳着喝
问妹妹:是谁?是谁?库房角落中白天停飞的蝙蝠被喊声吓得扑簌簌起飞,妹妹总
是懵懵懂懂的没有反应。他有时禁不住暴烈起来,抓住妹妹的双肩拼命摇撼,希望
她能清醒,希望听到她的诉说,希望她能提供一个可以报复的目标。然而,妹妹的
记忆似乎已永远中断在另一个世界里。

  今天,傻呆呆的妹妹挪着步子又来到这里。自从她变傻之后,她的活动半径小
多了,哥哥的小屋成了她活动的中心。

  不知为什么,妹妹有些异样。她抬起眼,直愣愣地对着哥哥的眼睛。目光虽然
直愣,却多了一些遥远的哀怨。这丝遥远的哀怨透过恍惚的目光射过来时,我们的
主人公漾起一个男人的巨大心酸。

  这是他有生以来从未有过的震撼整个生命的心酸。虽然眼前的妹妹还处在傻兮
兮的状态中,然而,那丝遥远的哀怨却似乎使他第一次领会到他和妹妹之间真正的
关系。就像他对天地大自然的感应一样,此刻他才知道,站在面前的是一个需要他
保护的小姑娘。多年来习惯于像婴儿躺在母亲的爱抚中依赖妹妹照顾,不过是一个
男子汉的萎缩。

  一种罪恶感的冲动由身体下半身涌上来,使他喉头发紧。伴随而来的心酸涌到
脸上,鼻子一阵发酸,两眼有些潮湿。他一把将妹妹揽过来,想扶住她的肩膀,妹
妹轻轻地又是紧紧地把头抵在他的肩头。

  他不由自主地把妹妹搂抱在怀里。从小小年龄相依为命时起,他似乎就没有这
样搂抱过妹妹。看着妹妹发育成胸脯饱满的大姑娘以后,他甚至从没有正视过妹妹
作为一个女人的存在。此刻,他意识到要保护她,他也便会搂抱她了。妹妹只是傻
呆呆地紧贴着他,用自己的额头在他的胸前蹭来蹭去。

  不知道妹妹是不是有了清醒的意识,她突然把头埋在他的肩头大哭起来。哭得
那样伤心,涕泪滂沱,哭湿了他的肩膀。

  他轻轻地搂抱着妹妹,吻着妹妹被泪水润湿的脸颊。妹妹越哭越伤心,浑身哆
嗦着扑在他身上。他被妹妹的哭喊、妹妹的泪水、妹妹暖热而丰满的身体所激动,
也被自己的怜爱之心所激动,他更紧地把妹妹搂在怀里,拥抱她,亲吻她。

  像一个世纪那样长久的痛哭、搂抱与亲吻,使他们忘记了世上的一切。

  铝合金片一样的阳光剪开着库房的黑暗。一阵昏天黑地、狂风暴雨的激情之后
,他们静静地坐在小屋里。一方玻璃窗让进一方光明。他们在这方光明旁边的晦暗
中静静地坐着。

  妹妹似乎不那么傻了,但也不怎么清醒,目光恍惚、若有所思地坐着,用手轻
轻抚摸着胸前的扣子,做哥哥的俯身抱着头。屋里好静。

  人类的神话在空气中凝固着。老鼠在库房空旷的黑暗中游走。天地嗡嗡作响,
一片均匀的噪音。

  妹妹咬住下唇凝视眼前,过了好一会儿,她抬起眼看着哥哥。

  感到了妹妹的目光,我们的主人公放下抓住头发的双手,慢慢抬起身,只是仍
旧垂着眼。

  妹妹直盯盯地看着他,说:你该出去做事了!他有些惶惑地迎着妹妹的目光。
妹妹看了他一会儿,又垂下眼,凝视眼前良久,最后说:你做成了大事,成了家,
我以后可以帮去你做饭。          四

  故事现实而又梦幻地发展着。

  妹妹终于还是精神失常了。小母亲没有了。

  现在,在主人公面前出现的是黑夜。这个黑夜如此漫长,有如一个冬天。或者
,这是一个冬天,却有如一个黑夜。时空的错乱使我们的主人公好像在梦魇之中,
生命的多重线索纷纷扰扰升腾起来。

  他是一头狼,他是一只狐狸,他是一头山羊,他是一个蘑菇,他是一根小草,
他是一棵树,他是一条蚯蚓,他是一条蛇,他是一头雄狮,他是一只躲躲闪闪的老
鼠,他是一匹狂奔的烈马,他是一头因为性饥渴而嗷嗷狂叫的野驴,他是一朵随风
飘逸的无根的浮云,他是柔情的雨水,他是冬天覆盖大地的皑皑白雪,他是无言的
寒霜,他是雪原下面掩埋的罪恶,他是野草般丛生的谎言,他是被遗弃的婴儿,在
凄风苦雨的荒野中啼哭,他是吃狼奶长大的狼孩。

  他是遥远时代的王子。他曾经高贵过,骑过被人羡慕不已的华贵装饰的白马,
踏过如茵绿草翩翩走来,无数美女仰慕着他。他佩带着银色宝剑,剑柄上的钻石繁
星般闪烁。

  他像坟头上的枯枝,在寒风中呜咽。他像冬眠的小虫,等待土层解冻的春天信
息。

  他是无边大海中的一片小藻,被荡来荡去的海潮送上沙滩。海潮退了,他在松
软的沙滩上苟延残喘。太阳出来了,沙滩晒干了,海藻逐渐干枯、萎缩,如一个纹
理清晰的图案浅浅地印在沙滩上。就有女孩高贵的小脚踏在他的身上。秀美的小脚
将它深深踏入柔软的沙中。他被歪曲了,和女孩的脚印合在一起。潮水再次上涨时
,沙已将他无情地掩埋,他无力再回到海水中了。他在沙滩的掩埋中做了一个长久
的梦。

  不知过了多久,大海干枯了。在一万个世纪之后,人类的展览橱窗里有一块化
石,那是一片色彩斑斓的海藻凝固的图案。图案像一个美丽的男孩,女孩的小脚印
在图案上,在阳光的照射下闪闪发光,令人赞叹。

  飘飘荡荡。黑暗中小男孩在田野的小路上行走。白胡子老头笑眯眯地出现了,
抚摸着他的头顶,告诉他该往哪儿去,又从哪儿来。

  慈爱的老人在一片白光中飘然消逝。路边的树黑森森一片。远处的田野像油墨
画一样发青发冷,夜空像深蓝的死亡。沉默的世界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咒语。

  这是一个不能扰动的世界,他凝固在其中。田野和夜空像一块凝固的化石,像
水晶中的图案。他是图案中的一个小小景观,一个静止。

  当我们极力要进入主人公的思维时,无论是黑夜般的冬天或冬天般的黑夜,最
现实的还是那空旷无边的黑暗库房及库房一角隔开的小屋。昏暗灯光的小桌面上堆
积着爬满文字的稿纸和印满文字的书籍。他像一只孤独的灰狼,在幽幽的洞穴中修
炼。

  世界常常变得虚无,连同自己的身躯,最后,只体现在那一线微微可察的呼吸
上。一线呼吸如无边的黑暗中点燃的香头,散发出唯一的光亮。这一点暗红或许就
是黑暗世界的眼睛。没有黑暗做背景,不存在这一点暗红的亮光。没有这一点暗红
的点缀,也就没有广大无边的黑暗存在。浩瀚的宇宙也许就是一点精灵在点缀着。
旷大的虚无因为这一点灵气的点缀,才有了意义。

  在恍兮惚兮、飘飘渺渺的感觉中,现实的画面影影绰绰地出现了。各种各样的
世俗面孔,小镇的房屋,街道,摊贩,吆喝,男人,女人,一幅幅场景如梦如画。


  一个满脸胡茬的男人直视着,一双黑洞洞的智睿而呆滞的眼睛。一个围着花头
巾的黑胖妇人气呼呼地看着他,嘴唇厚厚地翻起着,像咧开的桔子。肥大的身躯像
一口大缸,一身花衣服被胀满。粗壮的胳膊抱着肥胖的肚皮,蛮横的眼睛居高临下
地俯瞰过来,令人生出莫名其妙的距离感。像墙上的一幅画。

  就是这个肥胖的女人,在小镇上用脏水泼过他,骂过他,双手叉腰地唾过他。
小镇上的摊贩们在唾骂声中纷纷围拢上来。因为他穷困,因为他不识时务,因为他
举止的谦卑、怯懦而又莽撞,因为他神志不清,而被结结实实地嘲讽和奚落。

  可能因为一块烧饼,一碗豆腐脑,一碗羊汤,任何得不偿失的交换都会引发人
心的不平衡。

  言语举止也是一种货币,也像货币一样被使用。当你拿不出纸做的货币,精神
做的货币,微笑和言语做成的货币,谄媚和奉承做成的货币,风流和潇洒做成的货
币,矜持和高贵做成的货币,理解和欣赏做成的货币,调侃风趣、幽默诙谐做成的
货币,休想从别人那里取得什么。

  你一无所有,你一贫如洗。你只要索取,提出任何要求,就会成为拖欠债务的
人。你就要受到追杀,勒索。

  你拥有许多文字铸成的思想、知识,然而,如果它们不能成为流通的货币,就
还不如待人接物时一个妥当的微笑。

  这个世界上也曾有过怜悯。怜悯与同情看似无偿的赠予,那是人们没有看清这
桩买卖的真正含义。接受物质的施舍,却要付出精神的感恩。付出同情与安慰的人
,要换取和得到的不仅是感恩,还有自我完美的成功感及能够同情、怜悯他人的优
越感。因此,这种赠予可能是更加有利可图的交换,是用廉价的施舍(无论是物质
的还是精神的)换取和掠夺更为昂贵的心灵财富。

  他对这个世界看得太清楚了。理性的穿透力使他能够洞察世间的本质。在这里
,没有一般意义上的人情之真伪、善恶的绝对区分。从不同的方向观察同一事件,
有何真伪可辨?人们区分善恶,也在于不同的判别角度。超越人云亦云的范畴体系
,才能够洞察人类的一切。

  如果有些事情他不愿意看得太清楚,那是因为自己也有很多伦理情感的局限。
天下的事物凡涉及到自己,智慧的透视就会模糊起来。

  妹妹又变得傻呆呆的,目光呆滞地挪来挪去。那是他无法不牵挂的一个存在,
又是不能太亲近的一个存在。一只蜡烛在妹妹手中托起,烛光随着她的身影在广大
的黑暗中照亮一团光明。他愿意透视广大的黑暗,却不愿意透视这团光明。烛火的
光明就像雾中月亮的圆晕。妹妹影影绰绰立在圆晕中,目光直视人间。

  他知道,世上的一切都有记录。一个梦境在眼前浮现,就如落潮之后露出的岛
屿,绝不是无缘无故的。情结造成能量。能量或者潜伏,或者释放。等价交换的原
则常常还表现在精神现象之中。

  你对谁有了亏欠,心中就会由于亏欠升起一幅又一幅画面。这个画面用梦一样
的方式补偿了对他人的亏欠。因为你曾经伤害过他(她),那么,当他(她)梦一
般浮现在眼前时,你会发现,你在你的故事中歌颂他(她),赞扬他(她),同情
他(她),怜爱(她),给予他(她)一个抒发哀怨的场面。

  你想象了一个故事,讲述了一个故事,似乎是在表达人间艺术的真善美,其实
,你不过在潜在的意识中偿还了一笔债务。

  同样,有谁亏欠你了,你不平衡,但你在现实中未向对方索取,你的心中同样
会浮现出故事。亏欠你的人或痛苦、或丑恶、或虚伪地表演一番。他或者罪有应得
,在故事中身败名裂,痛苦万分。或者因为其狡诈、伪善、罪恶,在故事中遭到谴
责。你似乎对丑恶完成了一个正义凛然的批判。其实,不过是在向亏欠者追索债务

  放松理性的束缚,生活中的一切场面,从自然到社会,从天地草木、飞禽走兽
,到芸芸众生,到房屋、街道、城市、田野、屋里屋外的一切器物,都别有含义。


  等价交换的原则,已远远超出经济学的范畴,进入了社会学、哲学、文学、历
史学、宗教学的领域。在那里,可以找到各种透彻的解释。只要思想不受人类学科
范畴的局限,那么,从有关社会的学科跨入有关自然的学科是不言而喻的,中间一
纸之隔,一捅即破。

  你看见一头驴,也许突然会联想起一个长相像驴的人。这不过是因为这两个形
象之间有一个对等,有一个等价交换。天下所有的比喻,明喻也好,隐喻也好,不
过是一种替代,一种对等,一种等价交换而已。

  如果把一切描述都量化成数字,数学就可以用来描述从自然到社会的一切现象
。这不过是更透彻意义上的等价交换概念。

  等价是不等价的特殊情况。不等价和等价相对立而存在。事物都在相互比较。
等价和不等价是物理世界也是心理世界、人类世界、文化世界的最一般概念。

  重量、质量、能量、力量都是一种数量。这个世界上的物质,这个世界上的精
神,这个世界上的自然,这个世界上的社会,这个世界上的生物性,这个世界上的
文化性,一切都可以量化。

  对等和不对等、等价和不等价是世界的基本状态。范畴游戏遵循的法则是抽象

  一个人具有高度抽象力时,世界就既实在又虚无。一切有血、有肉、有质、有
量、有气味、有色彩的存在,都变成概念、范畴、符号。符号的世界与活生生的物
质世界、精神世界似乎是两个世界,又难解难分。如果对这些满天飞舞的范畴一股
脑不要,他便觉得自己很像一头在荒野里奔走的野狼。

  他没有衣着,没有文化的包装,天下万物都有直接的气息投射到他的身心。这
种时候,他不需要大脑,不需要文字符号。他只相信自己的眼睛、耳朵,相信自己
的触摸,还特别相信自己的嗅觉、味觉。他吸一吸鼻子,就对世上的很多东西有了
异样的感知。当影影绰绰的信息呈现出来时,他常常分不清现实和梦境。梦中所见
,生活中也会发生。生活中的事情,又经常有如梦境。

  表面看来,我们的主人公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二十多岁的年轻男性。读过
高中,因为种种原因,陷落在一个小镇的库房中勉强地混碗饭吃。在一般人眼里,
他是个少言寡语、性格怪僻、窝囊无用的人。在又一些人看来,他是个异想天开、
神经不太正常的人。

  直愣愣地蓬着头发,一脸穷困黑暗的样子,影子般衣衫不整地移动来移动去。
很少有人注意他,也似乎从未得到过女孩子的青睐。从哪方面讲,都让人感觉这是
一个孱弱的、令人怜悯的、甚至使人鄙视、厌弃的小人物。

  镇上的人偶尔闯入他的小屋,看到那些不知从哪儿收集来的小山般的书籍和一
摞摞写就的稿纸,都会感觉他像书里的蛀虫。外面的世界很喧嚣,在有些人眼里可
能还很精彩。往省城去,往京都去,往世界去。一个飞黄腾达的世界,一个花红柳
绿的世界,一个阳光灿烂的世界,一个生气勃勃的世界。

  而在这个小镇,这个黑暗库房的一角,这个小小的书屋里,人们看到的不过是
一个坟墓。在坟墓中苟延残喘着一个行为怪僻的年轻人。

  这个年轻人总是像直立行走的狼一样,弯着腰,前倾着身体,从不左顾右盼,
目光垂向地面,直愣愣地往前走。偶尔站住东张西望时,人们便看到他额头上深刻
的三道横纹。高颧骨上有些凸起的眼球会目光有些恍惚、涣散地看着你,随即便越
过你,漫无边际地注视整个世界。

  这个夜晚一样的冬天很漫长。这个冬天一样的夜晚很寒冷。库房外面寒风呼啸
,库房里面空荡、深广、黑暗。库房顶上的洋铁皮在风的鼓动下此起彼伏地呜呜作
响,哐当哐当的震动终夜不息。

  雪降落下来,掩埋了风声。安安静静地孕育出一个黎明。

  初起的黎明显得神秘、寂静,令人胆颤心惊。那是让人不敢轻举妄动的威严。
极远处,村舍房屋的点点灯光像幽灵的眼睛。一切都如神经失常者呆滞的目光,凝
滞不动。造物主的剪刀剪出一个又一个图案,斜坡,歪树,草堆,小屋,摆在黎明
的黑暗中,错落有致。

  黎明一点点从黑暗中沉淀出来。当第一片微弱的光明照亮镇边的小路时,灰白
的路像一条游走的蛇。几间小土房打盹一样缩在路边。小土房的窗户目光朦胧。

  傻呆呆的妹妹似乎消失了。说得世俗一点,这个世界还有一点慈悲,可以把她
安置在一个能够照料她一日三餐的地方。

  造物主剪贴成的图案纷纷败落。房屋坍塌了,树木折断了。如诗如画的冬雪荡
然无存了,纸屑一样被纷纷扫掉。黎明真正开始了。

  不知道有多少机缘凑到这个时空位置上,有多少信息和能量汇集到这个点上,
要造成一个事件的开始,要推动一个人物的行动,要促成一个故事的诞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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