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坐在东湖边的这家咖啡厅里,闲情地欣赏着落地窗外暮色中的东湖。东湖边上,一辆银灰色宝马缓缓驶来,停在了这家咖啡厅门口。车上下来一位着米色休闲装的中年男人,含笑走进了咖啡厅。
他就是我今天的采访者江唯,一个38岁的商人。
落座之后,江唯疲倦地靠在了沙发的靠背上,几秒钟后,他突然抬起头问我:“你说,女人到底需要什么?”
透过他那茫然的眼神,我知道了他心底的故事。
她叫小颜,一个比我小十岁的女子,很安静,静得可以在这样的咖啡厅里默默地看一整天的小说,甚至,一个人去打保龄球。
我就是在保龄球馆认识她的。
那天,我依旧去了建设大道上的那家保龄球馆,很奇怪,那天的球馆里,只有一个穿运动装的高挑女孩独自在打球,她的球技相当好,每一局都是高分。
服务生告诉我,我和小颜都是这里的常客,而且都是独自来打球。
服务生的话,让我很自然地想到两个字:缘分。
其实,这是我在平时的应酬中听到最多的字眼,只要有女人在场,她们的潜台词就是:“江总啊,认识你真是我们的缘分……”
我对缘分两个字看得很淡。
但,小颜不同。她的身上看不到丝毫的浮躁气息,她很安静,静得仿佛整个世界与她无关。
再看她时,我的目光里多了一份遐想,如果有这样安静的女子在身边,我的生活又会是一种怎样的安然。
江唯本来疲倦的脸上显现出一些微笑,很自然。侍者为我们上齐了食物与咖啡,江唯客气地示意我用餐。
我吃了一口冰淇淋,却意外地发现江唯的脸上又一次泛起微笑。
小颜也爱吃冰淇淋,可我一次也没带她去过。
我的工作很忙,每日除了在公司处理两个小时的工作以外,其他的时间都在忙于“外交”。我每天上午九点就要安排午饭的地点,下午两点就要安排晚餐的地点,晚上的活动更是要轮回好几场,每天回家时给小颜打电话,她都睡得半梦半醒。
时间长了,小颜就主动给我打电话,可我经常往返于各个娱乐场所,电话始终不能按时接听到。等我忙完打过去时,小颜总是平静地说:“刚才有话对你说,现在没了。”
我很内疚,我忽略了小颜。
那一个星期,我空前地推掉了所有的应酬,甚至约好的要请几位上级主管部门及他们的家属去昆明游玩,也被我推迟了两个星期。那天清晨,当我在电话里告诉小颜,我就在她家楼下时,她兴奋地跑到阳台,看见我的车了,连小说都没写了,以最快的速度穿衣服下楼来。
我从未见到过小颜开心成这个样子。
我问小颜最想干什么,我就陪她去做什么。小颜立即拉下脸来:“好不容易让我感动了一次,又变味了,如果恋爱成了固定模式,你找女朋友到底是为了什么?”
江唯深深地埋下头去,点燃了一支烟,吐出来的烟圈,在空气里缓缓升腾,形成了一串串长长的问号。
我静静地看着他。
江唯说:“小颜用同样的方式对付了我两次,电话响了无数声,她没接,然后,很晚回过来,我也确实觉得,想说的话,放在这个时间来说,失去了意义。”
我告诉江唯:“你没有给小颜她想要的恋爱感觉。”
可我的工作不允许我去随意的生活,我就像一辆铁道上行驶的火车,只能前行。
一天,小颜兴冲冲地打电话给我,说她手中有两张电影票,要我晚上陪她看电影。中午答应她的,下午三点,一位主管我某个工程的局长打来电话,说他的一位亲戚的酒店刚开业,希望我多捧场。
这不只是关系到我和这位局长的事,这里面涉及到一大帮人的人情和关系。我打电话对小颜解释:“这和你写小说一样,是环环相扣的。”
小颜没有我想象中的失落,语气出奇的平静,她说:“你去吧。”我忽然间有了一种强烈的想带小颜一起去的冲动,但反复考虑后,我打消了这个念头。小颜是个想象力无穷的女子,我想让她的内心简单一些。
晚上回到家中,我给小颜打电话,小颜说,她正和好朋友看完电影,准备搭车回家。我赶紧叫她和朋友在原地方等着,我立即就到。
我请小颜和她的好友宵夜。其实,我是希望她的好友能在背后替我“说情”。
小颜果然没有责怪,我很感动。我只有努力地对小颜好。我带她去买她爱喝的红酒,一星期一件往她家送;她爱去的酒店,我全给她办好卡,而且给酒店打好招呼,只要小颜去,给她我平时享受的待遇;她平时工作起来需要灵感,我为她请了保姆做家务,小颜说保姆在家很碍眼,灵感反而没了,我又将保姆换成了钟点工……
“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小颜明白,你心里有她。”
江唯的表情很沉重,下意识地将眼神望向他三个手机中唯一没关机的那一个,两分钟没说话。
“可是,不是所有女人都期待你这样的好。”
江唯叹了一口气,缓缓将眼神望向窗外,沿湖的这条路上,三位与我年纪相仿的女子迎面而来,她们看了一眼江唯的车,又自然地将眼神从宝马车上移向了咖啡厅,充满了艳羡……
我回过神来,和江唯的目光相撞。
我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女子,相比之下,小颜好象把她拥有的这些从来都不当一回事儿。
那天,我在酒店吃完饭买单时,顺便查了一下给小颜办的那张卡,结果发现小颜一分钱都没动。打电话问她,小颜说:“一个人吃饭,在哪都是一样的。”我让她约朋友吃饭,她说没必要。
于是,我只有带小颜去吃。
再请客吃饭,我就先接小颜,然后去酒店。小颜很给我面子,任何场所下,只要我在应酬,不论客人之间的玩笑多么露骨,她都会默默地对每一个人微笑。
一次饭局中,我去包房外接电话,半小时后才回到饭桌上,小颜平静地告诉我,我放在桌上的另两部手机都先后有电话进来。我拿起一看,两部手机上都显示四个未接来电。
我很感动,小颜总是用自己的方式在尊重我和每一个人。那一刻,我看到了所有朋友对她投去了尊敬的目光。
再出去应酬,只要我没带上小颜,很多朋友都会主动地问起她,因为小颜和他们也成了朋友。当我把这些细节告诉小颜时,她很平静,也很有原则:“在我没有写作的情况下,我可以为你做一些事情。”
我要她不要写作了,她要我不要做生意了。
直到有一天,我的一位局长朋友介绍了某设计院的院长给我认识,那天见面时,小颜在旁边。小颜和那位院长特别谈得来,他们在饭桌上谈了几个小时的文学和中外名著,席间,院长三次许诺接下我手中的工程,还特别强调,他喜欢和文化人合作。
事后,我很感激小颜,带她去航空路的金星驾校报名学开车,让她以后自己开车,专门给我照顾这帮文化人。小颜一听就来气了,当即让我把车子停在了马路边上,下车的时候,小颜气得连“尺”都省略掉了,她说:“你不要得寸进丈!”
江唯又点燃一支烟。我告诉他:“你在一点点地剥夺小颜的快乐。”
江唯很不可思议,他说:“女人不都希望过上优越的生活吗?我问过小颜,她也说是。但我给她优越的生活时,她总是不高兴。吃好的穿好的,她说没意思;给她买的红酒,她只喝了几瓶;请过去的钟点工,被她赶走了。我甚至带她去郊区看过别墅,还带她看过一套三层复试楼,我让她选,她喜欢哪里,我就把房子买在哪里,可她一样也没选。”
江唯用期待的眼神看着我。
“是的,你甚至要她不要写作了,你知道吗,你让小颜越来越孤独。”
江唯的眼睛猛地愣了一下,又迅速闪烁了几秒,忽而又埋下头去。
其实,每天戴着面具过日子,我也很累,也需要她陪。小颜全看在了眼里,她是疼我的。
有时候,她像照顾孩子一般,给我泡茶或者咖啡,还亲自去菜场买一些菜回来,做一些家常菜陪我吃,甚至讲一些开心的生活片段给我听……
小颜的每一次无声的付出,都让我温暖。
为了回报小颜,我总是为她买一些昂贵的礼物。她的生日时,我毫不犹豫为她买了一块价值38000元的手表,带她的朋友们去香格里拉开了个Party,所有的人都感动了,惟独她的脸上没表情。
去年十一长假,我提前很长时间许诺小颜,带她去她最想去的地方阳朔。然而,在小颜满怀期待的眼神中,随之而来的中秋节却在十月五号。每逢节假日,我都是最忙的,因为要和各种朋友们“礼尚往来”。
我很苦恼,但只能推掉小颜。看着小颜失望的眼神,虽然她从来都不曾责怪什么,但我的心里很难受。我当即带她去新世界商场买了一个玉石手镯,以此来补偿她。
但我仍然没有看到她的笑。
那天的晚饭,小颜在沉默中吃完。我说了很多好话,逛街、购物、打球等等活动一一说来,直到我说带她去听音乐会,她总算勉强答应下来。
然而,音乐会欣赏到一半时,公司的副总来电话,说有要事跟我商谈,很急。
我只有跟小颜说好话,让她自己先呆着,我一会儿就回来。
可等我处理完事情,才猛然想起独自听音乐会的小颜,我赶紧给她打电话,她说音乐会早就结束了,她都在家看完一集电视剧了。
我连连给他道歉,小颜默默地听着。我说你要是很生气就说出来,心里会好受一些,过了很久,小颜说了一句话:“你是一个好人,但你不懂女人,更不适合婚姻,我们虽然靠得很近,其实离得很远……”
然后,小颜挂掉了电话。
第二天清晨,我就去江西出差。整整一个月后回到武汉,我给小颜打电话,小颜没接。半个小时以后,小颜发来一个短信息:也许,我们更适合做朋友。
然后,她再也没接我的任何一个电话了。
江唯的眼圈突然红了起来,但只有几秒,他恢复了思绪。这个历久商场的男人,哪怕只有这几秒的激动,我也相信,它是真实的,发自内心的。
江唯问我,怎样的人才适合婚姻。我沉默了几秒,给了他这样一个回答:“如小颜所说,你真的是一个好人,但婚姻里,不是说两个好人在一起就能幸福的……”
我的话没说完,江唯那本来清晰的眼神里忽然间涌动出一丝迷茫,他扭过头去,窗外,东湖边上的万家灯火骤然升起,我默默地看着江唯,忽然间感受到了他强烈的孤独与无奈。
“或许,你从未真正走进过小颜的内心。”
我的话音刚落,江唯的眼神忽然一惊:“我的确不懂她。”
“可她最需要的,就是你能懂她。”
江唯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眼神释然了许多,他礼貌地提出送我回家。
车窗外,暮色中的人群涌动,男男女女们都在朝各自的方向快步前行。我想,他们应该都在暮色里寻找属于自己的那一屡温暖的灯光,我们都如此,都曾孤独地渴望过,能有一个人,能够温暖地住进自己的心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