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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文学与宫女梳头
都市放牛/南京
编辑打来手机,要我在本期专栏,谈谈德国汉学家顾彬前两天的论调,说中国作家就知道喝酒玩。联想到前年,他批驳中国当代文学是垃圾一事,觉得这厮非常有趣,咋跟中国文学较上劲了呢。昨晚我也喝高了,早上醒来掂着这事,酒意却还没消,本想效仿李白“醉草答番文”,吓唬一下洋鬼子。抚摸着手机,立刻转念,从我的母语系统里吐纳一番,突然就冒出一句“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据说杨柳、晓风、残月,是表达依恋、凄恻和诀别之情三个最牛逼的典型意象,不是中国人无论如何也领悟不了这短短三个词的妙处。中国文学的表现形式,肯定不是一个德国汉学家所研究的那样,字里行间要散发着海德堡农场的牛奶余味。
我儿子11岁的时候,趴在网上写了一篇小小说,其中有一个情节:“(孙悟空)说完,便从耳朵里掏出闪闪发光的诺基亚8890手机。” 小崽子六年前的信口胡言,如今想来,竟然不小心被他用一只手机,信手颠覆了中西方文化。中国文学不是手机,却自有天机。顾彬批驳的是当代文学,其实当代文学的血脉里,一直就不可能绕开中国传统文学的影响。一个很普遍的现象是,中国文学艺术家大多长寿,胡子一大把,鹤发童颜,而外国文学艺术家大多命短,痛苦一大堆,英年早逝。为啥?因为中国文学的主流一直是以修身养性为主的艺术形式,一旦文学涉及到以命运起伏为背景,基本上都老早就翘了辫子,比如屈原,比如文天祥。这种文学主流形态,得感谢孔老二和老庄们的思想熏陶。
高尔基说“艺术来源于生活”,文学也是,这是几乎被所有国家的作家、艺术家信奉的圣典,但是在中国文学艺术里就不见得能行得通。打个比方,中国的书法艺术,它最重要的秘诀是来源于生活吗?不是,书法最重要的成就来源于临摹。一遍又一遍的临摹。再比如中国文学的瑰宝唐诗宋词,你内容写的再婉转低徊大气磅礴,如果不合韵,那也白搭。古典诗歌来源于框架和游戏,然后才承载着内容的悲欢离合。中国文学在我眼里,就是一个临摹书法的大师,自得其乐修身养性,浑身透着股快活劲儿。中国文学以人为本,西方文学以生存与命运为己任,相互之间的文化背景造就了各自观点相左,所以顾彬的论调就不奇怪了。中国当代文学虽然跳不开五千年的传统血液,一直在临摹那些已成绝响的经典,却自有独出机杼之处,在顾盼之间自有俯仰有姿的惊天神韵。
要说中国当代文学一直延续在古人的面孔中寻死觅活,那真比窦娥还冤。从当年马原格非韩少功们的先锋文学探索可见一斑。现在风生水起的八十后作家,才华横溢的也老鼻子多了,可是市场容得下,主流文学却好像有点腻歪他们。有次跟诗人兼出版商张小波老师喝酒,谈起他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的城市人诗派,两个老男人就好一阵唏嘘。远的不说,就从我当初成立菜刀门文学流派,本意是将中国文字进行二次排列组合,就被北大和复旦的文学系教授们棒杀,许多媒体也起哄架秧子一阵老批,弄得我“一阵冷汗揭竿而起”。
手机是机,天机也是机,如此机锋,只有中国人自己才能领悟,你就是把洋鬼子的脑袋剖开了塞进去,他也决不会明白这种观机逗教的妙处。这些妙处,自然孕育着当代文学的生机。此间生机,很像一个梳头的宫女,独自美丽着,却需要独特的机遇。如你所知,王昭君是中国四大美女,虽有“落雁”之容,却一直“入宫数年,不得见御”,所以就每天以梳头来打发时光,这一梳,从春梳到夏,从暮鼓梳到晨钟。终于有一天,有个画师发现了她的美丽,昭君小姐“丰容靓饰,光明汉宫,顾影徘徊,竦动左右。”汉元帝先生一惊艳,“意欲留之,而难于失信,遂与匈奴。”从此王昭君小姐终于出塞,和亲异邦,将汉文化播于异域。从手机到天机,再从天机到生机,中国当代文学正独处深宫里,一遍遍地在梳头,独自美丽着,等待真正汉学家们的深入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