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是真正的中国情人?
都市放牛/南京
我不会画画,也不懂画,尤其不懂版画。有一天晚上,在王轶琼家客厅的墙壁上看见挂了一幅版画,我立刻飞奔过去,我只是新奇,不奢望弄懂画中灵魂的某些暗语,而只是埋在画框的围栏里,用目光去左冲右突。后来我们关了所有的灯,点燃他家的壁炉。喝茶,聊天,明灭的炉火,舒缓的音乐,我依然能看见画中那个头上长了一朵花的男人,在向我挑战般的凝视。
后来我知道那是版画《中国情人》系列中的一幅。等他从北京参展回来,我看了他所有的系列,我不忍心无知的去揣测画家的意图,而是向他请教版画创作的过程。那是怎样的一种过程啊,在专用的画板上创作出画以后,用刻刀一笔一画的雕刻出来,然后印在画纸上,每一种色彩还得雕刻不同的版本。这种细致和重复,让我无法想象创作和灵感有什么关联,我甚至一相情愿地认为,这样的作品只有一纸侠意与满脸不耐。而当所有的《中国情人》列队朝我的视觉扑面而来的时候,竟然从我的视线中,打破我的一贯思维。
尊重版画,就像尊重血液一样。而摧毁他人的作品,无疑就是对血液下毒。当我试图用自己的语言将画家的用意进行二次编码的时候,我在颤栗。我第一次从心里感觉到了作品被伤害后的挣扎和呻吟,并且从我的耳廓开始轰鸣,而且有燎原之势。这种感觉就象一种背叛。
对,就象情人的背叛。从版画的概念中突围出来,我发现我终于开始接近了情人。作品和和衣服一样,具有欺骗和隐藏的功能,企图猜测一件作品,最终往往被作品欺骗。我所知道的衣服的功能中,还有遮羞和掩饰,那么,画家是在妄图给中国情人遮羞,还是掩饰?我发现在他版画的下方,隐藏着一行小字:中国情人的六至二十种可能。我先前的一系列无知的想法,瞬间崩塌,这行文字摇撼了我的灵魂,甚至引发着多米诺连锁反应。
我的第一个反应是按图索骥般的假想中国情人的N种可能。这是一件很有意义的假想,甚至充满着暧昧和刺激。
情人,谁是中国情人?手持鲜花等待的情人驾驶宝马约会的情人系着围裙做菜的情人织着围巾温暖的情人牵着手腕逛街的情人明星的情人贪官的情人风骚的情人接吻的情人做爱的情人苦恋的情人偷情的情人纯洁的情人功利的情人哭泣的情人欢乐的情人痛苦的情人藕断丝连的情人反目成仇的情人一意孤行的情人长发飘飘的情人大腹便便的情人爱比做爱痛的情人想我就一丝不挂的情人把午夜凶铃当成肖邦降E调的情人用杜蕾丝盛满精液朗诵诗歌的情人被打得万朵桃花开才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的情人……
我一气呵成地完成了这么多情人的假想与平铺直叙,依然无法确定中国情人的面孔和表情。但是我在如此急迫的语速中享受了情人般的紧张刺激和快感体验,于是我的灵魂处于一种渴求靠岸却无法靠岸的尴尬。中国情人依然漂浮着,积聚着很多人的无数特点,在生活里,我始终找不到这样立体的人物原形。
我开始还原往事和生活。
我发现往事常常把我们带进两个状态:一个是童年,一个是故乡。我的童年是压抑的,按照拂洛伊德的逻辑,我们应该在童年就树立了对情人蒙昧和高尚的幻想,并且能让童年的生殖器神采奕奕。而故乡,似乎永远有一种欲语还休的隐痛,根植于城市边缘的每一个出口,让我们翻遍沧桑去寻找,就象寻找情人,哪怕最终是一辈子的形影相吊。
生活中我有许多情人,她们象植物一样,在我面前盛放或者枯萎。她们吸收着我的养份,让我烦恼或者干枯,同时她们也滋润着我的灵感,让我激情澎湃。罪恶和快感并肩而立,让无法设计的对白充满焦虑和不安。四年前的一个午后,我站在新街口的一个天桥上等待情人的到来,那时候我们已经分手了一个多月,只是找了借口见面,可是见面后谁也不提告别,在沉默了一个小时后终于把手握在了一起。情人就是这么幼稚而单薄。
在往事中我提取了故乡这个词汇,并且决定打包把它带走。可是故乡终究是抽象的,谁能把它装进行囊呢?故乡和情人一样,是一座复杂而绮丽的口岸,只能让我们停靠。《中国情人》把无数稍纵即逝的状态拼接起来,成为一个复合品,集聚着人类各种瞬间的偏执与任性,以及富有想象力的无端猜忌与悲欢情绪,让我们跌倒以后拍拍灰尘,若有所思的绝尘而去。
在一个没有阳光的下午,我和版画家王轶琼站在江心洲的渡口等待轮渡,他正兴高采烈地扬言自己就是中国情人,并且对一个南艺的女孩吹嘘自己如何如何在寒冷的冬天洗冷水澡,表示中国情人的勇敢。我表情严肃的告诉他:“冷水并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开水。”他一楞,仰望着遥远的天空。
真正可怕的是开水,没有人能够在开水中全身而退。热情如火的情人,比开水的温度高出不知道多少倍。中国情人,仿佛一场宿命,注定了体无完肤------哪怕有6-20种可能方案。
载于东方杂志.
附版画<中国情人系列>
王轶琼,男,1990年毕业于中央美术学院版画系,多次在国内外举办展览,现为江苏版画院院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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