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J站在街上，仔细端详着对面的房子。晚风吹过他的脸庞，带来了各种熟悉的气味。他闭上眼睛，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没错，跟记忆中的家一模一样，甚至门前台阶的数目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他在房间内来回游走，随手拿起一些东西又放下。他并不确定自己要找什么东西，仿佛只是想确认他知道这些东西的名字和来历罢了。

    他坐在沙发上，下意识地打开了电视，五花八门的节目并没有引起心不在焉的人的兴趣，他脑子里象放电影一样一幕幕地闪出了这些天来的种种经历。

    密码是正确的，他得到了他想要找的答案：他的记忆的确被更改过。或者更准确地说，真正属于他的记忆只有短短的一年多，现在的他只不过是个可怜的复制品而已！真正的那个J在两年前那个日子就逃跑了，他极度厌恶这个星球，极度厌恶这个单调艰苦的工作。在制造了一些混乱后，他让P.H 3激活了一个用于医疗急救的克隆体，把他的记忆几乎完全植入了进去，也就是现在的克隆J。但似乎J本人并没能逃回家，他和穿梭机一同消失在了电磁风暴中。

    这个答案带给克隆J的是极度的悲哀和愤怒，他几乎完全失去理智！在这种疯狂的状态下最终他做了一个更加疯狂的决定：逃出这里，到J的家乡去取代他，占有他的生活，甚至一切！P.H 3起初并不赞同他的这个决定，但J的强硬态度使她不得不妥协，进而帮助他实行他的逃跑计划。

    维修队如期达到，更换损坏的配件补充一些必需品用了一天时间，离开时J悄悄跑到了他们的货舱内。这样做其实很危险，因为货舱内氧气含量较低，他随时会有窒息的可能。但J把他太空衣上的氧气装置也带上了，他的目的只有一个：回去报复！

    离开时他甚至没有看一眼这个真正属于他的地方，P.H 3说了一句什么话他也没听清楚，只是挥了挥了手就踏上了归途。

    “一路平安！J，希望你能回来，我会等你。”

 

    电视里欢快的音乐把他吵醒，他蜷缩在沙发上发了好一会儿呆，最后终于决定从这个早晨开始，他要象真正的“J”那样去生活。

    生活首先得填饱肚子。于是他到市场里买了一大堆食物，然后开始动手整理房子。尽管他的效率非常高，但最终清扫完所有房间的时候，他还是感到精疲力竭。这个时候，他甚至有些想念那个几乎无所不能的电脑女管家。

    他满意地巡视一圈后，决定打一个非常重要的电话。那是J的女朋友，又何尝不是我的？他这样想道。

    “嗨！C。”

    “啊？！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屏幕上那个女性显得又惊又喜。

    “昨天晚上，因为晚了就没打电话给你。”

    “你真坏，要回来也不提前告诉一声。”

    “没有啦，这次回来是临时才决定的，所以没办法提前告诉你。不过，这样的惊喜也不坏嘛，哈哈！”J感觉有一丝得意。

    “惊喜你个头啦！你在哪里？还不快些过来找我？”

    他本想顺口就答应，但脑海里闪过的一个念头让他改了主意。

    “哦，是这样，昨天回来得晚，没打扫房子就睡了，干脆你来我家，我们一块儿整理一下。”

    “嘿，想让我当你的佣人啊？算得倒挺精，不行！”漂亮的脸庞上笑意盈盈。

    “唉，那就算了。等我整理好就去找你。”

    “哈哈，还想要挟我呀？说了不行就是不行。”

    “没有啊，我一定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好，然后再洗个澡，换换衣服，顺道买把花才好来见你呀。”

    “那你就快点，从现在就开始。”

    “OK！一定要等着我哦。”

    他非常有把握她一定会来。但是关键的道具还差了一样，花！他盘算了一下时间，于是飞快地跑出去买了一把漂亮的玫瑰。

    其实在打电话前他一直有些惴惴不安，因为他无法确定他的记忆到底有哪些是真实的？哪些是虚假的？但看到电话那头“熟悉”的脸时，他终于放了心。

    J和他的女朋友C在他到行星开发站工作之前就认识了，算得上情投意合。J本想先向C求婚后再到开发站，后来仔细想想又作罢，主要是因为不想让C新婚燕尔之际就要独守几年的空房。当然后来并没有因为双方远隔万里就使这段恋情告吹，相反两人都觉得长期不见面似乎更增加了彼此的想念。

    J现在回想起来，在明确属于他的短暂记忆中确实还是有过几次想跑回来与C相会的念头，但他最终还是克制住了。

    门铃响了，J不由得稍感紧张，他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稳步过去打开了门。

    一阵香味和着一个躯体扑进他怀中，他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嘴巴就被堵上了……

    温存了良久后，C趴在J的胸膛上，用手指一下一下地戳着他说道：“小子，好多天不给我打电话，害我担心，原来给我玩这招，哼！”

    “我可绝对不敢故意不打给你，是开发站的机器出故障，加上受电磁波干扰，没法通讯。”

    “那怎么忽然就回来啦？那儿的工作取消啦？”

    “在那儿闷得慌，又想你，这不就跑回来啦？！”

    “我才不信呢！好好说，怎么想我啦？”

 

    随后的几天里他们一起去逛街，一起去公园，一起去做很多情侣们爱做的甜蜜的傻事。

    他觉得他越来越能融入到“J”的生活中，对此他不免感到一丝得意。但心底里却似乎总有个声音在提醒着他，告诉他别忘了自己是谁！

    这天傍晚，在J的提议下，他们来到海边漫步。海风吹拂着她的秀发，雪白的肌肤在夕阳下映出美丽的金色光芒，他不由得看呆了。她注意到他的表情，微微一笑道：“看什么呢？傻瓜。”

    “亲爱的，你真美！”

    “现在才注意到啊，真是笨得可以。”

    “没有，在我心中你无论何时何地都美，但是今天似乎更美些。”

    “是吗？”她略微停顿了一下，又接着说。“如果……”一声汽笛打断了她的话语，把他们的目光吸引到了海面上。

    一艘巨轮正离开港口，准备远航。夕阳下波光粼粼的美丽海面忽然让他心有所触。

    他们各自出神了一会儿，J似乎想起什么，连忙问道：“你刚才说如果什么的，后面呢？”

    “没什么，只是作个假设。”

    “哦，假设什么呢？”

    C沉默地往前走着，J觉得气氛稍许有些不对头。这时候，她转过身来看着他说道：“如果我不是我，你还爱我吗？”

    “什么？”

    “如果今后我不是现在这个我，你还会爱我吗？”

 

    J很震惊！两天来他一直在回想那天在海滩上他们的谈话内容，C突然的发问其实是有原由的。半年前她染上了一种奇怪的病，她的大脑和一些器官，包括心脏，将会逐渐衰竭。要想彻底治愈只有器官移植一个途径，但要找到那么多合适的器官几乎是不可能的事，除了克隆技术！不过由于克隆人类涉及的道德和人权问题，所以有关方面管理得非常严格，只有经过特别批准才能实行，例如J所从事的太空开发工作。

    C最终还是找到了一家愿意冒险的半地下医院，当然冒险的代价非常昂贵，但再昂贵的代价比起美好的生命来说也是微不足道。动手术的日期就在随后几天，而J的突然归来彻底扰乱了C的思绪。她对于克隆技术一直相当反感，但残酷的现实又让她不得不依赖这种能让她继续活下去的“不道德的科技”，于是矛盾重重的她终于还是选择向J说出这一切。

    这种事实让J感觉如同从美妙的天堂一下落入到了黑暗的地狱！如果说前些天J心底里那个声音还微弱得似有似无的话，那么当他听C道出一切之后，心里那个真正的他开始逐渐清晰起来。他一直在复仇心理和道德观念间不停徘徊，到底要不要将他自己的真实身份告诉C？还是选择继续伪装下去？不眠不休两天后，他仍然无法让自己作出抉择。

    第三天早晨，当J想给C打电话时，她意外地来到了他家。今天C该到医院去做手术前的检查，她想让J陪她一块儿去。但当她看到他的憔悴摸样时，不由得开始为她把这样一个充满矛盾的难题抛给J感到深深的自责。而J在了解到她这种想法后，倒促使他做出了抉择！最终他的善良本性占了上风，他决定等C康复后把真相全告诉她。

    检查做得很顺利，但最后C要求去看一下为她准备的克隆体。这个时候J突然感到非常恐惧，他不知道当他看到那个克隆体时会有怎样的感觉？

    医生带他们来到了贮藏室，他一直跟在C身后，不敢去看那些容器里各种各样的人体。当她停下脚步时，他注意到她的身体有些颤抖。

    “你看，J，那是她。”

    “哦。”老天，为什么一定要我看？他心里这样喊叫着。

    “她看起来象我吗？”她的语音里带有明显的悲伤成分。

    过了足足有两分钟，J终于鼓起勇气向那个充满着淡蓝色液体的容器里看去。

    一具苍白的躯体悬浮在液体中，显得毫无生机。只是心脏部位轻微的起伏才让人感觉到依稀有生命的存在。除了一个站在外面观看，一个躺在容器里之外，她和C真的一模一样。当J想到这样美丽的身体只不过是作为一个器官存储站而存在时，他不由得感到极度的愤怒和恶心，随即他马上联想到了自己。这个联想让他胃里的东西象火山一样喷发了！

 

    J坐在沙滩上，从傍晚一直到深夜。在经历了那个让他几近崩溃的过程后，他只想多看一下这个曾经让他无比思念的美丽海滨，除此之外他别无留恋。这些天来，他感受到了生命带来的美好，也同样感受到了生命带来的邪恶。他甚至开始想念给了他生命的P.H 3，和那个空荡荡的行星站，他明白只有回到那里，才能真正做回他自己。

    他知道C即将醒来，但他最终决定把残酷的真相一起带走。只留下了一个简短的字条：我不想永远生活在谎言中！

 

    踏进开发站熟悉的密封门，他不由得长出了一口气。久违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欢迎回来！J。”

    “P.H 3，我选择回来做我自己。等这里的一切结束后，我会考虑一个新的开始。”

    “那你准备怎样开始呢？”

    “还不知道，也许换个名字是个不错的选择，哈哈！”

    “J，名字只不过是个代号。”

    “对你来说也许是，但对我而言意义就不一样了。对了，你也可以给我想一个名字，P.H 3。”

    “那你觉得Z这名字怎么样？”

    “不错，有从头开始的意思，就用它吧。”

    他随即走进控制室，但看到的情形让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另一个他正坐在控制台前。

    “嗨！J，欢迎回来！”

    “你…你是谁？”

    “呵呵，你忘了吗？你是我，我也是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