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娘仅存的一张的照片（摄于1960年）

清明时节雨纷纷, 路上行人欲断魂。其实不管有没有雨，清明节期间，在人们的内心深处也是阴雨连绵，常常沉浸于对已故亲人的怀念之中。

每年临近清明节，总是惴惴不安。我知道，是因为想念姥娘（家乡的习俗称外祖母为姥娘）。十三年来，始终想写成一篇关于姥娘的文字，但每每都是半途而废，不等写完就已泪水涟涟。实在不想再去回忆那些陈年的过往，即使很多记忆是幸福的温馨的。于是，在电脑中的文件夹中就多了一些残缺不全的文字，有的数百字，有的几十字，有的只有一个标题。多年来，这些怀念和回忆，在内心深处蕴藏、发酵，时时丝丝缕缕地渗出，似雾气氤氲。以平静的心情写一篇文字始终是心中的渴望，我努力调整着自己的思绪，可又感到无从下笔了，如麻的往事纠缠在一起，真是剪不断，理还乱！

我的童年是在姥娘的呵护下成长的。姥娘与我是隔辈人，常言说“隔辈亲”，但在我的心目中，姥娘给我的爱，如母爱般绵绵悠长。

长大后，我才理解姥娘的一生是多么孤单！姥爷血洒疆场，尸骨未还。记得小时候，不谙世事的我曾问过一次姥爷的去向，姥娘说，他早走了……，年幼的我，似懂非懂。但从此我再也没有再提起“姥爷”这两个字，只是从乡亲的口中知道了只言片语。直到有一天，上学识字了，才看到姥娘珍藏的革命烈士证书，才知道姥爷牺牲在解放太原的战场，我还特意跑到邻村的一个烈士纪念碑前，寻找姥爷的名字。那时，年幼的我始终有一个幻想，幻想着姥爷没有牺牲，或许是在战争中跟部队走散，或许还活在人间。想着有一天，姥爷会突然站在我和姥娘的面前，姥娘就有了依靠，才有一个完整的安全的家，才不会在夏天打雷的时候担惊受怕……

多少年，姥娘跟独生女儿相依为命。我出生时，娘已在外地工作，不满周岁的我就跟着姥娘了，依旧是娘俩。乡亲们说，就当个老儿子养着吧！

在农村，孤儿寡母的日子可想而知，时时处处都会遇到困难。但姥娘是坚强的，她常说的一句话是：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按照国家的优抚政策，做为烈属，村子里可以给姥娘很多照顾。如无偿分给口粮（那时是按工分分粮食）、冬季给烤火煤，甚至象挑水这样的日常生活都有照顾。但她总是有困难尽力自己克服，少给村里添麻烦。在姥娘的熏陶下，我也养成了自己的事情自己做的好习惯。村子是个果树之乡，剪枝下的树枝成垛，村里的干部也说，烧火做饭咱有的是柴火。从小就让我跟伙伴们一起去拾柴火打草，做饭也基本够用了。记得十岁的样子吧，我就学挑水，姥娘还特意买了一副小一点的水桶。在心目中，扁担似乎意味着一个男人的责任。

姥娘是个热心肠，在村里人缘颇好。她心灵手巧，做一手好针线活，经常给待嫁的闺女做嫁衣。姥娘喜欢剪喜字，结婚的大小嫁妆都要贴上红喜字，这似乎成了她的“专利”，不但剪纸的，还要用面皮做，放在送亲的“食盒”中。姥娘还是村子里的“鸡蛋经纪人”，谁家的鸡蛋攒够了想卖，就告诉她一声，有买鸡蛋的也就找到她，立马就能买到。姥娘年岁大了以后，就跟我父母一起生活了，异乡的乡亲们也对她赞誉有加。姥娘去世出殡时，跨越两个村子，两个村里的乡亲很多自发跟着去送葬，也让我和全家无比感动！

姥娘心胸豁达，用乡亲的话，遇事想得开。我娘初中毕业考上了通州师范，亲戚们都说，别让孩子远走高飞了，再说也供不起啊！但姥娘坚定地送我娘上学了，靠纺线织布挣钱贴补娘的生活，受了不少的苦。等我要去县城上学时，姥娘依然是那么果决，尽管她知道我这一走再回村里的希望很小了。我知道，从她内心是多么舍不得我离开，每逢学校放假的日子，姥娘就会把我最喜欢吃的准备好，站在门口等我回去。我要返校的时候，常常是一直送到村口，走出去老远了，还能看到姥娘依旧在村口眺望。。。。。。多年来，这样的身影一直伴随着我！姥娘常跟乡亲们说，我最自豪的是“供”出去两个学生，都去吃商品粮当工人了！（在姥娘心目中，吃商品粮的就是工人）可她自己又忍受了多少煎熬啊！

很多年前，家乡一带流行河北梆子，几乎村村有小剧团，过年总要唱上几天大戏。姥娘酷爱看戏听戏，但后来唱戏的越来越少，她就买了收音机听戏。等我参加工作后，给姥娘买个台收录机和很多戏曲磁带，那可成了她的宝贝！不识字的姥娘学会了使用收录机，还分得清哪个磁带是什么戏。

这样的往事太多了……

姥娘的为人处事，儿时的耳濡目染，在很大程度上塑造了我的性格、品格，使我能够坦然面对人生中的一起困难，真诚待人、踏实做事。

转眼，姥娘离开我已经十三年了，儿时姥娘那熟悉的身影、慈祥的面容深深地铭刻在我永恒的记忆之中。春节回家，带回了姥娘四十多岁时的一张照片，也是她唯一的照片。姥娘不让照相，她说照相对身体有害，因此也就一直尊重她的选择，生活的瞬间只能镌刻在心中。照片是六十年代初，我娘在通州上学，实在想念姥娘了，就写信让寄一张照片。尽管姥娘是很不情愿照相，还是照了一生唯一的照片，给数百里外的女儿寄去。这照片也是娘的宝贝，我答应娘翻拍后还还给她呢！照片始终放在钱夹中，放在贴心的地方。

与姥姥有关的每一件东西都感觉无比珍贵。家里还保存着我几个月时姥娘做的软底绣花鞋，给我女儿做的布老虎，姥娘用了几十年的刷子，年迈的姥娘为高粱秆串的箅子……似乎还能触摸到姥娘灵巧的双手留下的余温，更是一颗陪伴在身边的慈爱之心。

“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随着年龄的渐增，对姥娘的怀念愈发浓烈。多少个夜晚，梦中醒来泪流满面。清明时节，只好嘱托老家的弟弟，为姥娘的坟茔添一抔黄土，待来年再去祭奠。

昨晚，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带着烧纸冥币去一个路口焚烧，无尽的思念被跳动的火焰炙烤着，心中默默念叨，姥娘，你在天国可好？

人有灵魂吗？我感觉是有的，因为姥娘在天堂也能听到我说给她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