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中午吃年夜饭
孙宏彝
又到热闹红火过年时,家家户户都在忙着采购过年所需的各色物品,人们脸上洋溢着欢快喜悦的神情,年味日浓。尤其是一些饭店和餐馆,更是不遗余力地开展广告宣传,春节时的年夜饭,也早在一两个月之前就被预订一空。
小时候,我心里总有个不解的疑惑:“年夜饭”,顾名思义不是应该放在除夕晚上吃的吗?但不知为什么别人家都在年三十晚上全家团聚在一起吃年夜饭,而我家却是在那天的中午吃年夜饭的。后来随着年岁的增长,问了父母后,才知道是由于父亲在公交车上工作,晚饭不能赶回家来吃的缘故。公交公司有一种特有的班头,叫“分班”,就是早上去上班,中午回家吃饭,下午三四点钟时又去接别人班,晚上八九点钟时才回到家。父亲是一家之主的顶梁柱,全家人的生活全靠他一人工作赚钱来维持,因此,我家的年夜饭安排是以父亲的工作为主,每年都是放在中午吃的。
过年,在我们小孩子心目中是一个吃和玩的开心节日,因此往往在一个月之前就开始一天一天心不可耐地计算着日子,盼着过年早点来临。过年时,我们能穿新衣、吃到好些平时吃不起、吃不到的美味佳肴和食品、还有父母给的可以自由支配使用的几角钱压岁钱(在小孩心目中可是一笔不菲的零花钱啊)。
回忆起上世纪六十年代三年困难时期,各类物资供应都十分紧张,各种食品、蔬菜和副食品都是要凭证或凭票按家中人口数分大、中、小户来配给供应的。为了这顿年夜饭,母亲大半个月前就在苦心积虑地早早筹划和安排、准备了。凌冽寒冷的冬夜,北风劲吹,我和弟妹凌晨四点多就被喊起睡眼朦胧地到菜场去排队买菜,有些人甚至半夜时就开始来排队了。蔬菜、豆制品和鱼肉在不同的摊位,因此一个人往往要几处排队,但又分身无术,就用菜篮或砖头代替排队,其间还得不时到各摊位处去看看,排队的篮子或砖头是否被别人踢出了队伍。有时,排队的群众也会自发地按顺序依次编号,或发给你一张写有阿拉伯数字的纸条作凭证,或直接在你外套衣服上臂处用粉笔写上号码。

(图片源自网络)
开秤前十分钟,是最紧张的时刻,晚来的人,总想插队在前面队列里,所以会几次发起冲击捣乱,想要把原有的排队秩序冲垮搞乱。那场景真像是战场冲锋打仗一般,排队的人你挤我拥、争先恐后,菜场里人声噪杂,常发生争吵,有时甚至还会打起来。这时要全神贯注地紧紧排在队列里,稍不留神就可能会被挤出队伍,那可就功亏一篑、前功尽弃了。
前前后后,总要到菜场好多次,才能把配给供应的年货全都买齐。一些便于储藏的蔬菜,如黄芽菜、慈菇、发后浸泡在水中的笋干,母亲早早妥妥地放在脚桶里藏在床底下地上;家中每年还都凭紧俏的肉票买回小半个猪头和一般人家不太喜欢吃的槽头肉。母亲在肉上抹上盐,吊挂在室内木梁上风干,我们每天眼馋地看着,咽着口水,内心默默地计算着离过年还有几多日子,总觉得时间过得有点慢,恨不得过年早一点来到。
随着日子的一天天过去,离过年越来越近,家家户户散发出的年味也越来越浓。年三十这天,是我们家最热闹的一天。这天,母亲一早就起床忙着乒乒哐哐地斩肉,把它剁成肉糜,那剁肉的声音真像好听的交响乐;剁好后再拌上糯米饭、葱姜、切碎的荸荠,做成肉圆放入油锅里炸成半成品。那香味弥漫在五户人家一起的公共厨房间内,常引得周围邻居们羡慕不已。大的钢精锅里冒着热气,那是炖着猪头肉。母亲动作勤快地忙进忙出,脸上充满欢愉的笑容。到中午时分,母亲就麻利地收拾做成了一桌美味的“年夜饭”,所谓一桌,也就是俗称的“八大碗”,满满当当地摆在家中那张旧八仙桌上,平时可从没有这么丰盛菜肴的啊!
父亲中午回家后,我们就把原先靠墙壁的桌子拖移到房间中央,一家人围着桌子,开始动筷吃“年夜饭”了。小孩子最喜欢吃红烧肉圆和母亲用各种什锦菜、豆腐干、黑木耳、蘑菇、肉丁等原材料做成的羹,那鲜美、爽口的味道真的是令人感到大快朵颐,很是享受。时隔几十年后想起,都会令人馋涎欲滴、满怀思念。这顿“年夜饭”,我们可以敞开肚子吃的,我常常吃到吃不下才停筷。父亲吃好中午的“年夜饭”和喝了一些酒后,会上床睡一觉(因为下午略微休息后,还要继续去公交车上接别人的班)。

(图片源自网络)
到了晚上天黑时,零星有鞭炮声响起,周围邻居人家才真正开始吃“年夜饭”,而这时我们已吃不下什么了,肚子仍胀鼓鼓的。父亲晚上因工作关系,是无法回家吃饭的(母亲在他随身带去的铝饭盒里盛了中午“年夜饭”的饭菜)。我们一般就是喝两碗菜粥,洗脸洗脚完等母亲分发给我们花生、柿饼、瓜子、云片糕、糖果等零食后,就上床躲在被窝里慢慢开始细细品尝和享用各自分得的这些零食,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时候才入睡的。第二天起床,我们还可以在枕头下找到父母分发给孩子们的几角压岁钱。
年年景相似,岁岁人不同。多少年过去了,现在对我来说,平时在日常生活中市场供给就物质丰富、品种齐全,以前那种企盼过年、憧憬过年的情绪已不再有。有的老人曾喜悦地说:现在平时吃的,不亚于以前的过年。儿时的“年夜饭”虽然在今天看来很普通、平常,但它却充满年味、充满着情,在我的记忆中还是印象深刻、令人十分难忘的。
附:
去年的1月22日,大年初一,一早看到山东《济宁日报》上的《文化周末》版上登了一篇综合各地读者讲述过中国大年的长文,其中也摘录了我写的《我家中午吃年夜饭》一文部分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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