湮灭的辉煌         朱健飞

上海曾经有过一处名为“小万柳堂”的著名清代园林，园内诸多名胜和不少珍藏的古帖、古画，吸引了当时许多中外人士纷至沓来，在上海滩辉煌一时。

根据文献介绍，小万柳堂位于曹家渡西侧的苏州河南岸，建于清朝末年。园内花木茂盛，亭台楼宇构筑精美，主体建筑是帆影楼和翦淞阁。河对岸是一片芦苇滩，过往帆船在这里绕滩转弯，登帆影楼北望，视野开阔，极目无穷。每当夕阳西下，水面潮来，霞光水影，景色非常美丽。

小万柳堂的男主人叫廉泉，清朝光绪年间曾担任过中央政府司局级干部，后来看不惯官场腐败，不干了。他善书蝇头小楷，能画山水花卉，还收藏了许多名画名扇。女主人叫吴芝瑛，号称“万柳夫人”，这处园林因此而被命名为小万柳堂。她也是位书画家，其秀雅的瘦金书曾得到慈禧太后的赏识。值得一提的是，这位女主人为人率直，思想进步，与“鉴湖女侠”秋瑾互为知音，情同姐妹。秋瑾遇难后，无人敢收尸，她却不顾个人安危，勇敢地将秋瑾埋葬于杭州西湖畔，还亲书墓碑，为秋瑾鸣不平，人们都尊称她为“侠女”。

我从小生长在曹家渡西侧的苏州河南岸，自从听到小万柳堂的传说、看到有关小万柳堂的文章资料后，立刻勾起了追寻的兴趣，很想弄清楚离自己家应该不远的小万柳堂，究竟在哪里。先前看到的文字材料，对小万柳堂堂址的交代大都笼统含糊，有的只说“在曹家渡西侧”，有的说“在九果园对河苏州河南岸”，也有的说“位于沪西曹家渡苏州河畔白玉路”。有关小万柳堂的图片资料，一时也难找到。

有一次我在上海图书馆，无意间发现了上海小万柳堂帆影楼和翦淞阁的旧照，第一眼就感到帆影楼似曾相识。我回忆起上世纪六十年代初，在学校附近苏州河边的一个码头堆栈里，就看见过这幢二层砖木结构的仿欧式楼房，还常和同学们在这幢楼房边玩耍嬉闹。对翦淞阁则毫无印象，可能当时已经毁弃，所以我没见到过。这个码头堆栈位于万航渡路华阳路口，符合“在曹家渡西侧”、“在苏州河南岸”的说法。但对岸是不是叫“九果园”，我还不知道，而且照片中帆影楼的优雅环境，与记忆中那幢老房子周围的破残杂乱大相径庭，所以我还不能马上认定那个码头堆栈就是要追寻的小万柳堂堂址。但小万柳堂“位于苏州河畔白玉路”的说法，被我否定了。

小万柳堂帆影楼旧照

小万柳堂翦淞阁旧照

2010年，普陀区为开发苏州河资源，组织专家讨论后，主要采用延续历史名称的办法，对流经该区河段的18处较大河湾分别命名，并予公布。在这份《苏州河十八湾》名单上，我读到了第十一湾“小万柳堂湾”，其命名注解是：“十九世纪末，近代上海第一奇女吴芝瑛曾在此居住，吴号称“万柳夫人”，故其宅园称为“小万柳堂”，该河湾也因此得名为小万柳堂湾。”对照地图辨认，这个河湾正好对着万航渡路华阳路口，而且其上游不远处，就是第十三湾“九果园湾”。这就使我心中有了底，初步认定了自己对小万柳堂堂址的推测。

为了获得权威性的最终认定，我专门去了长宁区图书馆，查阅到了上世纪八十年代末编撰的《长宁区地名志》。这部志书明确记载着“小万柳堂原址位于今万航渡路与华阳路交会处西侧的吴淞江（苏州河）南岸。为清代著名园林建筑之一。堂址今为常熟货运码头托运站。”这与我的推测完全一致，我总算追寻到了小万柳堂堂址。

退休后有了空闲，前些天我特意故地重游，去看看小万柳堂原址近貌。上世纪三十年代开始败落的小万柳堂，到如今已是沧桑巨变。曾是风情万种园林的遗址上，已建成了一片住宅小区。我曾亲眼见到过的帆影楼早已被拆除，其原址上现在是一幢高层住宅。

小万柳堂原址 (图中右侧高层住宅处为帆影楼原址)

1909年上海《图画日报》刊登的线绘小万柳堂图景

小万柳堂湾对岸，早已没有当年女主人吴芝瑛所绘《淞波帆影》图里的开阔视野和自然景观，只看见成群新造高楼正向河湾边步步进逼，使人明显感受到一种视觉压抑。

小万柳堂湾对岸是成群新造高楼

吴芝瑛绘《淞波帆影》图（左下角两幢楼房，右为帆影楼，左为翦淞阁）

有位著名女诗人曾经说过：“王朝更迭，江山易主，世事山河都会变迁，其实我们无需不辞辛劳去追寻什么永远。”她说的是有道理，但面对湮灭的辉煌，真要无动于衷也难。因为我一直认为，只有失去的，才是最宝贵的，所以我要不辞辛劳去追寻小万柳堂，希望验证自己少年时代亲眼所见、亲手触摸的，正是它最后的遗迹，只有这样才能让它永远保留在自己的记忆之中。

                                    2015年2月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