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水山庄:伊人梦远,睡莲依旧
(2009-01-13 22:41:52)
标签:
文化 |
分类: 醉花陰-流水 |
独自一人上路。
81路晃晃荡荡直到新新饭店下车,路上一直听歌。音乐从《蝶恋》到《折子戏》,路边的风景开始慢慢地绿起来,湖水渐渐进入视界……
每每去西湖,第一站总是选择断桥,笑言:与我家娘子断桥相会。北山路一带,每走一步,都会有一个故事,而最著名的,却都是关于爱情。
西湖,绝不缺少的,除了湖水,便是爱情。
沈秋水。
一个极其美丽的名字。也就是这个爱情故事里的主角。
男主角叫史量才。当年上海滩新闻界赫赫有名的人物。报业巨子,《申报》总经理。
沈秋水,原名沈慧芝,幼时为上海滩雏妓,成年后为一贝勒赎走,携往京城。后贝勒死,沈秋水带着贝勒的部分财物回到上海。动乱年代的妓女,只要有才华,总能在遇到淑人。沈秋水也不例外。几十年前的历史是这样传说的——
沈秋水来到上海故友家,故友喜出望外,立即拉着她去吃饭,并将她的财物交给当时在座的朋友代为看管。等他们兴尽而归时已是深夜,而那朋友还守着财物,独坐以待。因此,沈秋水认识了那个朋友――史量才。
沈秋水于是跟定了史量才,并将财物交给他。史量才就是通过这些财物买下了《申报》,开始了他后半生的绚烂生涯。
故事到了这里,有点像是杜十娘。杜十娘遇着了李甲,便一厢情愿地跟了他去。但男人却靠不住。将她暗地里卖给了他人。杜十娘怒沉百宝箱,“三言”里字字血泪。
沈秋水不是第二个杜十娘。郎是才子,重情重义;妾亦佳人,身心皆付之。“秋水”之名是史量才所给,对沈秋水来说,可以说是身心再造。连名儿都是他给的,那么人呢?在那个年代,遇到这样的男人,女人唯独能做的,就是全身心的给予。
独自一人在新新饭店站下车,车站就在湖边,秋水山庄的对面。一弯睡莲静静浮于水中,叶子鲜嫩翠绿,顿时心动起来。
越过车流,过了马路,秋水山庄的前门一直是关闭状态,从后门悄悄地进去,亦无人阻拦。现在的秋水山庄是新新饭店的一部分,所有的房间被隔成一个又一个的小间——是客房。
走过玻璃遮挡的门洞,便来到那小小的庭院中。那边正在装修,只有少许几个新新饭店的工作人员和装修工人。
安静。隔离了喧嚣的安静。隔离了大半个西湖的安静。
微小的庭院。假山。一方清泉。
暮春里30度高温下难得的清凉。
池中也有一湾睡莲还未开花,静静地睡着了。是她么?是那个沈秋水的女子留下的么?
我满脑子都在想象那个女子的样子。该是风姿绰约,带点来自上海滩弄堂女子的神韵,一袭素色旗袍,脚下却是平跟的鞋,坐在这池边,等她的良人。
良人终究没有为她停驻。在沈秋水成为史量才二太太没多久,第三个女人又出现在了史量才的身旁。那个年代的男人,总能遇到两个以上的才华女子,一起为他痴为他笑。
也许应该叫“秋水山庄”为“失意山庄”,那是一个男人因为有了“第四者”之后为“第三者”所建的别墅。而沈秋水的空缺的心,也绝非一座别墅所能填补。当一个女人都愿意将她的万贯家财给那个男人,她所要的,仅仅是一座西湖边的别墅么?说出来十分的不堪与懊恼。在这个只要房子不要男人的时代里,是体会不到这种滋味的。
女人总是傻的,也容易受感动。投之以琼瑶,报我以木桃,我亦足够。已将身心全付与,一生休。沈秋水来到西湖边秋水山庄,便将一心的不平与委屈,都付与这湖光山色。
秋水,秋水。我翻遍手边的书籍,寻找秋水的痕迹。
[甜水令]他秋水回波,春山摇翠,芳心迎迓,彼此各承答。诗句传情,琴声写恨,衷肠牵挂,许多时不得欢洽。
凝了一双秋水。告你,告你,休向人间整理。
一双瞳人剪秋水。
眼如秋水鬓如云。
春意两丝牵,秋水双波溜。
是眼睛。一双似雾非雾的眼,微带着泪,要落下来,却又偏偏不落下。凝住,自以为是坚强,自以为是无所谓,却在背后暗自哭泣。
我穿过假山的门洞,想象自己就是那个曾在这里住过的女子。想象她的个子,她的身形,她的心事。要穿过多少的假山走过多少的鹅卵石路才能将这段心事诉诸完毕。池边一块空地,四周皆种草木,幽香袭来,想必她也曾在这里开过小型的宴会。三五好友,或者可能有徐志摩之流,大家高谈阔论,唯独女主人的眼角眉梢,总有淡淡的哀愁。
如今的墙壁,爬满了爬山虎,一面墙,仿佛绿色屏障。
西湖边,车水马龙。
山庄内,除了我,没有一个游客。
可谁又知,我是冲着这个女子而来,如今,却快要失声恸哭?!
走进房间,一格又一格的单间,已然没有了当年女主人的痕迹。伊人走后,这里曾经坐过妇幼医院,救过无数的志士,历史用它的光辉和灿烂轻松地冲刷着这个女子生活过的痕迹。
上楼,亦无人阻拦。仿佛时光隧道,但总不见她的身影。三两住客进店休息,而访客,依旧只有我一人。走廊内,只有清洁工换洗着客房的床单。
我问:这里还保持当年的原貌么?
清洁工似乎司空见惯:这里一直保持原来的样子。也许之前有过不少入我这般的访客,发出同样的疑问。
我继续问:那么这里还有山庄主人的房间么?
她和蔼地回答:没有。这里全是客房。
我不放弃:那么还有没有文物啊什么的展出?
她答:没有的。秋水山庄现在就是以前的样子,一点都没变。
这里是新新饭店的一部分。沈秋水当年离开得干干净净。连一点让我想去追随想去发思古幽情的气息都不曾留下。
她离开了。时间是在1934年之后。那年,史量才在从杭州回上海的途中,被暗杀在她的身旁。灵堂上,她满身缟素,形容憔悴。七弦琴弹出一曲《广陵散》,乐曲终了,忽琴弦断,沈秋水将七弦琴抱至火钵边,投入火中。《广陵散》绝,知音不在。
高山流水谢知音的故事就在她身上如此自然地上演,这是我始料未觉的。她做得如此从容,爱得如此深刻,史量才他察觉到了么?也许如史量才这般聪明之人,早已察觉,将这满怀的爱送名“秋水”,将这满怀的愧疚付诸这秋水山庄。
秋水,秋水,这秋水是多少泪呀!
沈秋水无子无女,史量才留给她的,除了那三分之一的爱情之外,就是这秋水山庄。但她并没有守庐终老。后来,她离开了史家,离开了秋水山庄,独自一人,焚香诵经,孤独终老。葬于杭州南山公墓。墓上书——“秋水居士”四字。一缕芳魂,也许真的只有这一池湖水能寄托了。
走廊的灯火昏暗,泛出淡淡的黄色。墙上相框裱着当年的报纸。有《申报》,还有当年的广告,打着明星的牌子,一如今日。
轻轻地上了三楼,总怕她在某个角落,总怕唐突了佳人。
三楼的阳台,直面西湖。如今被法国梧桐巨大的叶子盖得密密实实。没有桌子凳子可以坐,但可以想象当年沈秋水与史量才燕燕与好之日,定是在这里摆了桌子,拿了古琴,美酒,临西湖而鼓。那时候的法国梧桐树定还小,他们的视线不受阻挡,定可以看到烟雨西湖。那时候的沈秋水,一定是快乐的。

加载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