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窗心情

梅雨季节，篷窗总是雨帘轻挂，雾气笼罩下的青野，迷蒙一片，平素沿场而过干涸无水的渠道，似乎只在此种时候方显露出它的灵性，水面并不清澈，缓缓而悠然地自西向东流去，好像要把人的心情带向未知的远方。威风凛凛的大官杨树沿渠列阵，一路延伸过去，望不到尽头。场地上的雨中风景倒是生动非常，车声隆隆中，五颜六色的雨伞，随着教练车渐次移动，变换着流动的画卷，敞门而设的蓝色训练棚里，不时传来欢声笑语，如同这些年轻学员多彩的夏日服饰，将青春的朝气融入诗意浓浓的雨季。

时光流逝的真快，不知不觉中，已在这个棚子里消度去四个雨季。四年前的一个夜晚，为这个刚刚搭起的棚子冠名“忘言篷”，并为之作记，文中记道：此篷“雖冬冷夏熱，軀肉不爽，然三面臨窗，直面村野，東向以近日出，有日可照，有光可明，有風可吹，有水可汲。每於瑣煩中騁目窗外，或見天宇澄清，或望平煙冪野，或遇飛禽重影掠過，或現虹雨明滅眼前，更有楊柳青岸，晨曦晚照，落葉飛絮，白雪銀裝，四時之景皆為餘嫵媚也！”四年后的今天，又见虹雨明滅，又见楊柳青岸，四时之景依然为我妩媚着，然这妩媚之中无疑多出几许岁月的沧桑。付出与汗水，心智与体肤，收获不可谓不丰硕，经历亦然前所未有，面对如此嘈杂而浮华的社会，面对商海中的种种攻略与算计，面对无所不包的众生相，面对家人的不安与担忧，一路走来，创造了企业的风景，而风景的创造者却未必成为风景，白发聊生，人境结庐，形在尘俗，这心，终究是三界之外的了。

记得去年春节曾与为之打工的老板有过这样一段对话，他问我，“三年下来，感觉如何？”我未加思索的脱口而出：“除了些许的成就感以外，余下的感觉就是没质量、没品位、没档次！当然，这只是相对于我的生活质量而言……”老板一时无语，继而予我一张“支票”，“待适当的时候，我们出资供你做长期旅行，以圆你生活质量梦。”言谢之余，心生悲凉，我的品位、质量、档次难道要由别人来施舍？倘若老板的“支票”真的能够兑现，我会乐意去接受么？显然不会！品位与质量必须建立在尊严的基础上，没有了尊严，何来品位？

密雨斜侵，窗上玻璃点点密密，如漏痕，如乱毡，场地上的风景变得模糊起来。“人间隐路应无限，何事抛身在此中”？脑海里闪过白居易的诗句。想昨晚归家，大雨滂沱，雷电交加，问妻如此狂风暴雨之夜害怕不，妻苦笑，“怕怎样，不怕又怎样？没你在身边的日子还少么？这样的天气你不在家不也很正常？今夜雷雨，有你做陪，倒是不正常了呢！是不是又在惦记你那个篷子，此时会漏下多少雨水？”苦笑，无语，此生最对不住的就是夫人了，事业、艺术一无建树，倒是平添了聚少离多的日子。下个月，妻就要退休，而因了社会不公和丈夫的不擅钻营，致使工龄高达30 余年的夫人，只能享受几百元的退休金！总是把这个社会看的光明多多，总是不愿承认阴暗面的过多存在，总是相信好人总会得到好报，总是认为老实本分的人终不会吃亏，总是觉得社会之文明进步要靠每一位公民的“从我做起”来维系……推及近日网络盛传的安徽、上海、江苏的文科满分作文，以及路遇一车车高考过后尚不知人生之路走向何方的学子们，这个世界第二大经济体的文明国度，将会走向何方……

风驻眉间，昔存心田，从未将自己醉倒在一幕幕飘渺的虚幻里，倒是总有那许多人间至情让人不忍割舍，家人、朋友、同事、老部下……雨季的诸多场景，居然是如此的令人感动！为妻办理退休手续，无意间邂逅人社局的主要领导，小我近十岁的他叮嘱下属，邵兄从不因一己之私而开口说话的，无论如何，在不违背政策原则的前提下，把嫂子的事情办好。前日回炎刘，几位老部下邀酒大排档，谈及炎刘当今之发展，尤其是现在的工作环境与当年主政时期不可同日而语，经济上去了，人心却大不如前，怀念当年在一起共事的点点滴滴，更为老领导在此工作数十年而未谋取一草一木的好口碑而敬仰不已。又一日，牵头看望深陷迎河项目开发窘境的茂力老弟，没有利益，只有友谊，开怀畅饮中，人性中最美好的东西彰显得淋漓尽致……

一位许多有钱人奉之为神明的风水先生来学驾，借学习间隙，造访忘言篷，欲为我看看风水看看相，溢美之词刚出，便予躬身婉言谢绝。于风水、相学这类边缘科学，我一向涉猎无多，亦从未注重，因而还是不听的好！出于礼貌和尊重，收下先生所赠两间礼品——一串铜钱、一件太极图，他说“您是有学问有大作为的人，本应走得更高更远，这两件东西，至少于您没有坏处……”至今这俩物件仍躺在案头抽屉里，或许它们能助我消除灾患呢！转而生念，平生不恋尘世浮华，不写红尘纷扰，不叹世道苍凉，不惹情思哀怨，看花开静待花落，听雨声任凭注停，冷暖自知，干净如始，我，会有何旦夕之祸呢？我之雨窗是那样的敞亮通达，可以自由拉开，享受带有泥土气息的湿漉漉的新鲜空气，可以伸出手来，让微凉的雨丝轻抚温热的掌心，还可以轻轻推上，让透明的玻璃阻断雨声，一任灵魂自由的安放——

细雨无风

缠绵如春蚕柔丝

去润泽

一息尚存的残梦

一生牵累如流水

没有忧郁的叹息

和伤痛的泪滴

心身憔悴的疲惫

终将走完

念想的旅程

……

相对于我，那位曾经于我方便的县委书记，此时此刻的铁窗生活又是怎样一种痛切的感受？四年前，当我以短信方式向其提出提前改非领导职务时，他是多么的不舍于我。作为一县之尊，为了国家历史文化名城的文化复兴与重建，着实需要不无建树的文化领军人物，最终，受我一纸情真剀切文字之感动，他还是在县委常委会上拍板同意了我的请求，用他的话说，叫做“我们还是人性化一点罢！”如今，这位县委书记正在接受双规审查，据说涉及受贿资金超亿元。又闻可靠消息，审查其间，他绝食不成，手脚受限，连写交代材料的用笔亦为专用，此时面对坚窗冷雨，这位为了寿县的发展敢作敢为的曾经的一把手又在作何感想？

未知这个雨季过后，又会有多少凋零的落红，那些无论光明还是黑暗的故事，毕竟均已老去，过往即是回不去的曾经，昨日风景不论是艳阳如花还是雨色沉朦，我们总要历练出自信与微笑来，还是利用这“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的季节，捻起半窗幽丝的清白，将过往的风景定格成心中一方永不褪色的黑白照片吧！而当下余生，无疑应该是更加精彩和生动的才对。“生命是宇宙大化的微尘，做自己生活的主人”，就在昨夜，还有网友感慨于我网页上这句人生感言，就在昨天，还有朋友问询我之书展、影展几时举办，几个集子几时出版，这一切，于我并不重要，作为一种情趣和追求当无可指责，倘以此作为一种功利的敲门砖，则大可不必了。不攀名利，感动美好，懂的施舍，不焦不虑，学会减压，坚持自我，敞开心扉……           

“此时情绪此时天，无事小神仙”，就让我静静的面对雨窗，徜徉在时光的流淌里，反复倾听雨中天籁吧。依稀中，彷佛听到淅淅沥沥的雨声，顺着清晰可辨的漏痕脉络，缓缓的滴落尘埃，浸润心灵，那些时光走过留下的静好，在雨水的浣洗下，犹如窗前青藤的垂曼，在不知不觉中妆成一片葱茏。

2014年6月30日夜墨稿

7月1日修改植字电脑于忘言蓬

娄东子 对你的博文发表评论:

2014-07-15 00:16:11 [回复] [删除] 

先看了手稿，龙蛇飞动，是一种欣赏。心想，如今这般写文章的人凤毛麟角了！再细读打字件，有点沉重，略带酸楚，更多无奈；感受到中国知识分子的特征，以及身处特定时代中的思索。沉思良久，不好说更多话。问候您和您的夫人，并且希望那位做了有益工作而未能免俗的官员早得解脱。

来自博文《雨窗心情》